巴蜀风情:重庆最大的袍哥堂口

蓬安姚波

清代以来，青帮、红帮和袍哥成为中国民间三大帮会组织。其中，袍哥在川江影响甚大。鲜为人知的是，重庆至今保存完好、规模最大的袍哥堂口，静静躺在南川市一处偏远山区长睡正酣，梦“恶”不断......

大宅门：二十年完工

在南川问起“德星垣”，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提到干丰乡的袍哥堂口，绝大多数人都会回答：“有印象，听说过。”问及具体位置，又没几个人能回答上来。

南川市文管所所长李黎解释：这主要是地理位置太偏僻的原因。“德星垣”坐落在离南川市区60公里的干丰乡，与涪陵区新村乡双河村相邻。解放前，南川和涪陵都没有在此设立乡镇，从地理位置上看，“德星垣”几乎与世隔绝，因此少有人知其具体位置。而“德星垣”作为南川的袍哥堂口，名声在外，口口相传，演变成了声名显赫却位置隐蔽的袍哥堂口，为它本身添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

沿着干丰乡新元村的小路上山，远望青山碧绿，黄涤河流淌不息。转过山腰，一座气势恢弘的庄园出现在一块大平坝上。迎面就是庄园的大门，两个朝门，中间一个大门，可以想象当年主人的气派。

入门后是个长约二十米的下厅，进入中堂，最后再进入大堂。里面住有农家，不少地方虽经改建，可整体的气势和规模并没有损失。抬头望着大堂的梁柱，隐约还有“仁义”等字可辨，褪色的富贵牡丹花纹诉说着主人当年的意气风发。

“德星垣”以天井为主要建筑元素，占地十余亩，建筑面积达2800多平方米。整个宅院共分3重，每重横列3个大天井和1个小天井，共12个天井、48条屋脊。每个天井环屋9间合成四合院，院与院之间以拱门相连。如果有强盗来袭，只要关闭拱门，就可以确保其它院子的安全。拱门是用有“德星垣”字样的青砖墙相隔的，墙高约四米。据说墙顶上曾雕刻有龙、鸟等动物造型，可惜因时间久远大多湮灭。

宅院非但气势摄人，还十分注重细节。据现在居住“德星垣”的老人们说，从前整个庄园屋舍的大堂、门、窗、板、壁、挑梁、斜撑都还雕刻有戏剧人物和花草鱼虫等传统装饰，人物眉毛清晰可辨。

解放前的南川是个穷地方，谁有能力修建如此大的宅院?查《南川县志》得知，主人叫刘廷瑞，是清朝光绪年间的大豪绅，年轻时曾在云南做官，这宅院是他回乡后修建。后来，刘廷瑞当上了袍哥大爷，“德星垣”自然成为袍哥堂口。

自小在“德星垣”做帮工的胡行英老人讲，刘廷瑞听信江湖术士的话，以为自家宅院只有不断修建才能为子孙带来福气，于是“德星垣”从1876年开修，前后总共修建了20年，才有如今的规模和气派。

也有人说，刘廷瑞很留恋云南的日子，“德星垣”是他在云南豪宅的翻版。有关部门调查后认为，“德星垣”是目前重庆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袍哥堂口。

稀奇事：理发店莫来

袍哥组织的每个码头分为仁、义、礼、智、信5个堂口，以接纳不同身份的人入会。仁字堂口接纳社会上有面子有地位的人物，义字堂口接纳有钱的绅士商家，礼字堂口接纳手工业劳动无产者，智、信两堂接纳社会最底层的普通劳动者。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精细并且以职业和身份为归依的帮派组织。

刘廷瑞是回乡士绅，其家财在当地实属罕见，理所当然设的是“义”字堂口。

经人提醒，记者发现干丰乡居然没有一家理发店。原来这就和刘廷瑞当年的“义”字堂口有关。

胡行英老人当年也加入了袍哥组织，他说：“别看我入的是‘信’字堂口，可毕竟还是能够进出“德星垣”，有些人可是根本进不去的。”老人所说的“进不去”的人，指的就是无权参加袍哥的人，如娼妓、烧水烟的、修脚匠、搓背理发的、曾演过女角的男艺人等，像母亲再嫁、妻子有外遇的男子也一律不许参加。这些禁令都被编入袍哥经典《海底》中，供各地袍哥组织严格把关。

袍哥组织起源于“反清复明”的哥老会，据说剃头匠在清兵入官后，帮满人给汉人剃头留辫，是所谓“留辫不留头”的帮凶，因此剃头匠绝对没资格进入袍哥组织。

刘廷瑞回乡后，在执行袍哥组织的规定时更是严格，严禁剃头匠在此处讨生活。长久之后，新元村再没来过剃头匠。从前，村里人理发必须到南川赶场。住在“德星垣”的人要剃头，剃头匠必须夜间前来，完事后立即离开。

在这个偏僻山乡，老规矩延续了近一个世纪。如今，人们为了图个方便，大多是自家人相互理发，虽然说不上什么好手艺，可总要好过跑几十公里的山路。干丰乡领导介绍说，这些都是封建习俗，为了方便群众，以后肯定要有理发店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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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倾：飞鸟各投林

袍哥大致分为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两种。

所谓清水袍哥，一般指参加了袍哥组织、但不干违法乱纪的勾当。浑水袍哥则纯是一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土匪。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间的界线逐渐模糊了，一提起袍哥，人们就会想到结盟、杀人等事件。

刘廷瑞家财万贯，是有名的“清水袍哥”，犯不着干打家劫舍的事弄臭自己的名声。可身在乱世，当初修建“德星垣”也考虑到了自己的钱财难免会招人眼红，因此把宅院修得如同堡垒。

“德星垣”的砖石是云南请来的师傅烧制的青砖，耐火而且抗打击能力好。宅院的外墙都有留有枪眼。宅子四周修有6座高亭作瞭望用。宅院里挖有水井，有专门的房屋储存粮食，就算被包围一个月也不会断水断粮。规模最鼎盛时期，“德星垣”住有佃户、家丁、拱卫上千人。刘廷瑞成为方圆几百里内势力最强大的袍哥大爷。

成都袍哥冷开泰是四川袍哥里有名的心狠手辣，对刘廷瑞却也敬重三分。当年军阀混战，刘湘从上海购运大批枪支弹药入川，在途经万县时，被杨森部下冒充土匪劫走。后来听人说冷开泰厉害，便委托冷开泰从上海购买武器入川。冷开泰凭借其良好的人际关系，果然把大批军火顺利运到了重庆。军火运抵涪陵码头后，刘廷瑞曾代表南川的袍哥前往祝贺，回来之后，在南川声势一时无两。

辛亥革命前期，革命党人借助袍哥在民间的影响，广泛发动群众。刘廷瑞也借机买了不少军火，扩充了自己的实力。尤其在当时，袍哥堂口一般都是在茶馆等方便来往之地，刘廷瑞能够用一座十余亩的大宅院作为堂口，算得上大手笔，黑白两道既敬且畏。

住在院子里的老人回忆：“德星垣”的大堂内挂着关公像，放着香烛，摆着两排很威风的座椅，每天有两个人分立大堂前守卫，一般人不准靠进。平常日子里，经常有带刀带枪的外地人进出德星垣。有天深夜，大家曾听见院后的坝子里传出惨叫声，听说是堂口在处置违反帮规的兄弟。

民国后期，刘廷瑞因为帮某要员拉选票，结果被对手踩住弱点打击报复，最后失去了绝大部分地盘，只能蜷缩在干丰乡一角，家道终于衰落。南川解放时，刘廷瑞被人民政府镇压，其子女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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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星垣：内脏已掏空

德星垣被分给干丰乡二十多户农民居住，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又陆续搬进三十多户，总共有一百多口人家居住其中。农户没有保护意识，哪家的房子缺少砖块，就从厅堂地板铺设的青砖撬。谁家的屋子出入不便，在墙上砸个洞。

老农黄明英解放时就住在德星垣，她家的房间正好是在进大门的下厅左手一间，因为觉得出入不太方便，自家便在院墙上开了个门。她家开门墙使用的砖，是烧制有德星垣字样的，而其它的墙体都没有字，难道这面墙有什么奇特之处?黄明英的解释使人好气又好笑：“是我家汉子觉得那有字的砖气派，把地上铺设的砖撬起来砌的墙。”

在德星垣，诸如此类的人为破坏处处皆是，让人感觉触目惊心。最深重的灾难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

胡行英记得，1998年夏天的有天下午，有操外地口音的人在参观德星垣后，对自家墙角的木屏风非常感兴趣，最后以500元价格和胡家成交。此后，有三三两两的城里人，拿着钞票换农户家里的旧衣柜、箱子，甚至连有些门窗、屋梁都不放过。一时间，家家户户忙着搜罗旧家具，有些人家还暗暗较劲，比谁家的卖得多，卖得贵。据住在院里的农民回忆，当时家家户户都有进账，卖得多二三千元，卖得少也有几百元。现在，德星垣找不到像样的、完整的雕刻品，就连有些雕刻精美的石凳都被收走了。

德星垣的院落被居民们瓜分卖掉，惟有住户夏丽珍家还保留着一些雕刻品。其中最精美的是在屋门口两侧的斜撑，主体是缭绕的祥云，雕刻有谦逊的少年与慈祥的老翁，眉目胡须清晰显现。更有趣的是，在水气潮湿的阴雨天，少年的面部被水气滋润后会显出两道泪痕似的裂纹。

夏丽珍说起斜撑的事气鼓鼓的：“本来儿子和媳妇想趁我走亲戚的时候卖掉，幸好我提前回家，否则家里什么都剩不下。”至今，还有人开价2万元要买夏家的斜撑。

说起德星垣这些旧事，南川市和干丰乡领导都心痛。南川文管所所长李黎认为：“由于当地文物保护意识觉醒得太晚，建筑结构被破坏得太厉害，要想恢复原貌，难!”

就德星垣而言，谈保护也许稍晚了点，但我们希望类似的故事不再重演。

蓬安姚波

关于袍哥

郑成功收复台湾高举反清大旗，同时在大陆组织汉族同胞反清排满。川人郭永泰发展会员四千多人，称哥论弟，仿郑成功秘密组织天地会形式成立哥老会。因参与者多为散兵、游勇、矿工、船夫，便用《诗经》“岂日无衣，与子同袍”，改称袍哥。

袍哥在各地立有“码头”，又称山头、堂口，一般称公口。袍哥尊奉关羽为圣人、圣帝，排座次不能有“二哥”。

1946年夏，国产片《假凤虚凰》在重庆第一剧场(五一路影院)放映，江都同善社(在来龙巷设公会)的扬帮理发工人，认为该片侮辱理发业，全体罢市，聚众捣影院，烧影片，逼使停映，矛头针对四川袍哥，双方对峙几酿械斗。可见其封建意识在民间流毒之深。

袍哥除在清初和清末民初有过一段辉煌历史外，其它时候多为地方恶势力。新中国取缔封建帮会，对袍哥分子除制裁个别罪大恶极者外，一般分子不予追究，袍哥历史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