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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凤阁的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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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Master]三朝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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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3 11:19:08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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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姚小平 于 2022-12-3 11:26 编辑 ! \/ s* |& X# J# v9 f! T' j+ c

' C2 g4 Y9 e9 W( `% d$ I- e2 D9 q       姚凤阁,黑龙江省作协会员,全国微小说协会会员。在《北方文学》、《小说林》、《芒种》,<微型小说选刊>《传奇文学选刊》、《天池》等报刊上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等上百万字。著有散文集《寻觅青青果》、小说集《龟首村人》百花州文艺出版社出版全国1十1微阅读小说集<响鞭>。小小说《响鞭》被《微型小说选刊》选为金色年华首页,被百花州出版社选入百年名家名篇经典结集出版,被多家转载编辑成册,并被多个省市选为中考小说阅读重要试题。小小说《阳光是那么美好》获全球华人微小说法制大奖赛一等奖;中篇小说〈奇异的复仇〉获章回小说全国通俗小说大奖赛三等奖;《燃烧的乌金》获黑龙江省作协报告文学大赛二等奖。新闻作品、小说、报告文学获过省一二三等奖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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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0 18:46:4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姚小平 于 2023-7-10 18:48 编辑 / x' h) ^% X; Z! w! R/ o4 f

  s. @7 S: j; v7 ^2 A% J
月光皎皎
2 S: V6 ^2 E0 `7 C; V/ Y

他从嫦娥、吴刚身边飘下来,泼银洒玉。池塘边上纤细的垂柳的枝,亭亭摇曳的葱翠的水草,柔静的水面上的菱角秧,都笼罩在淡像乳汁、薄如轻纱的月色中。一片乌云从月亮身边滑过去。他忽然想到,月光是皎皎者,从不被污染,即使被云遮住,过后,她还是那样的皎洁,从没有一丝一缕的墨色。

风不吹,柳不摇,水不动,偶尔在对岸的柳枝间飞出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啼鸣着,寻找着它的伴侣。天上的月,水中的月,这一派景色,大自然无私地全赏给他了。

然而,宝生无心赏景。这个年轻的生产队长哟,当肩上压着几百口人的生活重担时,他挺起胸,悠悠地挑起来,对碰到的挠头的琐事,他都能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好。可是,今天他倚着柳树,伸着两腿坐在那儿,像一棵霜打的草,无精打采。摸摸上衣口袋里的,它还在;掂掂手里的,也还在。重啊,它们的重量压得他喘不上气来,简直要把他压碎。

不知坐了多久,雾气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流下了对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泪珠。

哭着哭着睡着了。

记不清在哪篇课文里学到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偏偏,那时玩肥皂泡的场面却记得那么清楚,像在昨天。

那是一所地主住的老式三合院,土改时分给了他们三家,年纪相仿的三个朋友:他和阮航、苓苓,一起从小长大。一次,苓苓在大碗底上研着肥皂,直到泛起了沫沫,他和阮航便在苓苓的“一,二,比赛开始”的口令中,用奶奶的大烟袋锅吹起了肥皂泡。

“航哥吹得大,飘得高。真好,真好”苓苓蹦着跳着,拍着小手,头上的粉绫子象一只大蝴蝶,一飞一飞的。

他该多不服气呀儿时的他就那么犟,那么好胜,不吹个大的不罢休。于是一串串肥皂泡,透透亮亮,金翅金鳞,五颜六色;充满了想象,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理想;飞啊,飞啊,越飞越高。前边的碎了,后边的又碎了……

嗨,想它干啥肥皂泡再美不是也得破灭吗可是,刚放下这个事,那个事又浮现在眼前:

今天凌晨,他和苓苓一起去开会。多好的机会,他想表白心事。谁知没等唠,就碰上了二队的妇女队长。傍晚散会时,他故意留下来,她也在等他。

从公社回家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毛毛道。一大片苞米林,宽宽的,肥肥的叶儿织成了一个隐蔽而又神秘的世界。往上看,只露出一线墨蓝墨蓝的天,繁星悬在头顶上,月光淡淡地洒下来。踏着垄台,像攀登在一线天的山崖的石阶小磴上。

他们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本可以大大方方地,然而他却像个贼,偷偷地、贪婪地瞥了瞥那油黑闪亮的头发,白皙的脖子,圆圆的双肩,板正的背,纤纤的腰肢。他感到有一种麻酥酥的暖流涌上身心,他迷醉了。

忽然,苓苓的银铃般的笑声使他一惊,脸“腾”的红了。他以为那颗伶俐的心发现了他的眼神,猜透了他的越轨行为和“邪念”,他急忙低下头,收回溜缰的心。

“咯咯……”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宝生哥,我知道你在想啥。挺大的队长,别那么小气,只想自己的鼻子尖底下那点儿事。”

他更惊慌了。她真的知道自己想的啥?姑娘大了,经得多,见得广。想到这里心咚咚地跳,象在敲鼓,他抹了一下发热的脸。

“咯咯……”她无拘无束地笑着,“你认为航哥要上学了,青年这一摊没人管啦?”

他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到了底。阮航考上北京大学外语系,作为朋友,他支持。阮航是有头脑,有发展的年轻人,应该插翅高飞,为了理想,为了事业。若是生产队里有阮航,青年那一摊子不用自己操心,他当然乐意。飞吧,男儿有志走四方。明天阮航要上学去了。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吧。他伸手要掏那封信。

“咯咯……”她又甩过来一串笑声。

这笑声是他听惯了的。多脆、多甜有时开队委会,社员大会没有她的笑声便觉得寂寞、空虚得多呢。今天,他却不愿她笑,这弯曲的小路,幽静、深沉的“峡谷”,多少有些神秘奥妙的气氛是不该被破坏掉的。特别是怕那苞米林中,有看青员的眼睛、耳朵。过去,他和苓苓背着书包,肩并肩,手拉手上学;毕业后,他们在一起研究生产,畅谈理想、前途,探索社会、人生……他朗朗的笑声,她咯咯的笑声,没怕过,从没怕过。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怕了。心像个小兔子蹦蹦地跳,脸一个劲儿呼呼地烧。是呀,还说啥,自己心里有鬼呀?

“咯咯……”她回过头来,那眼神纯洁得像乳白色的月光,“宝生哥,你老摸兜儿干啥?有糖?舍不得拿出来啊要么,是你的胃寒又犯了?天有点凉了呢。”

天真、纯洁的小妹妹呀,你怎么能猜透我这颗产生了“邪念”的心呢?此刻,如果我掏出这封信,你接到手,将会怎样呢?象电影、小说描写的那样,用拳头捶我,说我真坏,然后在前边跑啊、跑啊,我将你追上,你便一头扑在我的怀里。天哪,那该是多么浪漫?不,不要想得太美了。这封信你接到手里,首先是一愣,然后飞一样地跑掉,心里头千百倍的恨呢:哼,想得美,完全把我对你的尊敬,对一个哥哥的崇拜,曲解了,心里多脏,勾勾心。羞,羞,两个人可再咋见面?将来可咋工作呢?那样,这封信,便成了炸弹,将会毁掉甜脆的笑声,兄弟姐妹间的情谊。对,还是不掏出来的好,在心底里爱吧,在心底里甜吧,长久的这样下去。

他送她。当她走进家院时,一甩蓬蓬松松的头发,回眸一望,月光下,他觉得她黑丝绒似的长睫毛一忽闪,送来了一串使人陶醉的笑声。

他按按上衣兜。写了撕,撕了写,熬了几个夜晚,用心血写成的信,还睡在里边。懊悔、埋怨,哼,胆小鬼,你咋不能勇敢点儿?多方便呀苞米林中的小路,只要她接过信,脸红了,笑了,你便可以象电影上一样,亲她、吻她。哎,胆小鬼呀!她对自己有多关心,方才那眼神,咳,完全超过一般同志的情谊啦。对,她还记得去年战雨天搞秋收,自己犯胃寒的事哩,瞧,她多细心,多留神呢?

他站在她家的院外,默默地看着灯光下她吃饭的倩影。醉了,年轻的他醉了,沉醉在爱的小河里。他觉得自己化了,融进了淡淡的月光里。他坚信,此时苓苓从屋里走出来,他会掏出信来的……

“宝生哥,咋回来这么晚?”阮航从他家屋里迎出来。

“开完会,太阳就落山了。”“小航来好一阵了,急得猴挠心呢?”妈一边抹着饭桌一边说,随后端上一碗大米水饭,叭,叭,又忙磕两个咸鸭蛋。

嚼着饭,宝生看出阮航心里有事。一问,阮航就脸红地笑笑,他心里很纳闷:事还挺神秘呢,连我妈都背着。宝生同其他庄稼人一样,三扒拉两咽,一抹嘴,两个人便从屋里走出来。

月光柔柔地照着这一对从前的光腚娃娃,照着这一对即将分别的战友。宝生舍不得阮航啊?他当队长,有两个硬台柱。妇女半边天,有苓苓,民兵青年这一摊有阮航,一个左膀,一个右臂,都是二齿勾挠痒——硬手。明天阮航长膀了,要飞了。阮航心里有事,是惦记家吗?“阮航,放心吧你上学后,家里劳动力不足,不怕,我准备安排大叔包猪场……”

“这些,我都放心,只……”平时说话流利的阮航,今天忽然口吃起来,话也断捻了,“只……”话头忽然一转,十分诚挚地问:“宝生哥,咱哥俩好不好?”

怎么,忽然客气起来,咱们狗皮袜子没反正,多个脑袋差个姓,一对好弟兄,怎么还弄这个景?

阮航没等宝生回答,又接着说:“有件大事,想跟你核计,可不能跟外人说。”阮航似乎下了个决心,话比方才痛快了些,但还是有点儿吞吞吐吐。

宝生一拍胸脯,“知识分子,别拐弯抹角地转胡同,有事就直说呗,咱俩还有隔心的事吗?”

阮航忽然又沉默了。

“怎么,你信不着我?”

“信,咋能不信,不信咋能找你。”

说着阮航把写给苓苓的求爱信交给了他。就是几张薄薄的信纸,份量不足两,却像山一样的重,如同爆炸了一颗巨型炸弹,轰得他头昏目眩,顿觉心里留下的笑声没有了,天上的月光也没有了。

幸亏当时月亮钻进云层里,月光朦朦胧胧的;也幸亏阮航自己过分激动,没看他。他的手,他的脸火燎一般,他的手颤抖着,信险些掉在地上。

“宝生哥,你不舒服?”

“不,连贪几个黑,头有些晕。噢,明早五点胶轮车送你上站,回来顺便拉化肥。对了,你家大叔包猪场的事……”

他克制着自己。

“宝生哥,这信几天前就写好了,想直接递给她,又怕她刀子一般的嘴,想上学后邮给她,又怕她理解差了:‘你上大学,有资本啦。’想来想去,几宿也没睡好觉,末了归终,还得让你牵牵红线。”阮航忽然有神了,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话也像开闸的小河,接上了流,“宝生哥,她中我的情,对我的意。真的,几年了,我从心底里爱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笑声,真的,真的,你不信?”……

他不知阮航多咱走的,都说些啥,反正,他爱苓苓也是那样的切,那样的深。年轻的生产队长啊,心里像转心湖的水,拧着劲,涨着潮

又是一封信,这封信是同志的信任。他记不清了,是哪首诗里写的:爱情象眼睛,揉不进半点儿沙子。爱情是自私的。他心乱如麻……

一片云,掩住了月亮,池塘上柔和的光不见了。他想,爱情也像这皎洁的月光吧,不容掺进半点儿黑。

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还是一片柔光水色……

是啊,爱情是自私的,是纯洁的,是高尚的。如果是钱,嗨,那还说啥,自己不是已经给了阮航一百元了吗?阮航家里有点儿拮据,自己还暗暗表示,每年再资助阮航点儿;如果是名儿,嗨,可别瞎想了,过去多少次上县里开会,开模范大会,典型发言,他都让阮航去了;省报记者来摄影,他把自己的左右手推到前边去,要知道,这些都可以让,唯独这个……他放下阮航的信,摸摸贴在自己心口的信。这封信,仅一个开头,就写了七八张纸。“尊敬的苓苓”,不好,撕了;“可爱的苓妹”,不好,销毁;“苓苓”,称呼太直了;“我心上的人”哎,多羞,太有点那个了……写来写去,最后还是写了“苓苓”,可是又嫌这两个字写得不美;用楷体写,显得板结些;用草体写,显得不诚心。撕了写,写了撕,浪费多少笔墨,熬尽多少心血,绞尽多少脑汁,天上星星知道,月亮知道。可是呢,下那么大决心写的,到交信时,却一错再错,“过了这村,没有这店”啦、嗨、阮航啊,你怎么从半道杀了出来,在外国小说里该是自己的情敌了,是决斗的敌手。

对,爱情是自私的,比不得别的。假如,阮航的信递给了苓苓,苓苓心底里爱的火种被点燃了,当然阮航是欢喜的,幸福的,而我呢?一丝念头浮上来:把阮航的信撕了,往池塘里一撒,一切都完解了,天知道,地知道,鱼知道,水知道,可没有人会知道,对了,一扔了事,销声匿迹。明天,阮航起大早走了,远隔千里。“天涯何处无芳草”,在学校里阮航也将会得到幸福和欢乐。他的一双手捏紧了阮航的信。

“宝生哥,咱俩好不好?”像电影的画外音,阮航的话响在了耳边,“信,咋能不信,不信咋能找你。”

阮航啊,你把我当成了亲哥哥,当成了真正的人,可我……

他把自己押上了心灵的法庭。

他甩了一把泪珠,忽然笑了。这笑是嘲讽,笑他自己的可耻,笑他自己的卑鄙。在笑声中,他甩掉了一个包袱,一座山。他笑着笑着笑醒了。

他仿佛记起了奶奶讲的故事,在大森林迷了路,千回百转,突然看到了月亮,看到了北斗,心里豁亮了。他知道,经过长途跋涉后,他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找到了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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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14:28: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姚小平 于 2023-4-9 14:4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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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头的千米长堤

北是大山,南是大堤,中间夹着七八里宽的河水和草甸,靠山根儿是呼兰河水,水胖一年瘦二年是常事。堤里的地好肥,攥一把出油,开垦一些种了,得二年,喂一年洪水也是常事。

堤外百八十米就有村庄,有大堤也就心安。屯里住着个老孙头,个儿不高,瘦黑的脸,尖尖的下颌,猴相。祖辈开荒占草就住在这儿。他稀罕土地呢,别人看不起眼的坟地、树趟、沟帮,他都一镐一镐地刨起来种上点什么。集体化时,他就偷偷地在堤内高处开了点儿镐头荒,那年月割资本主义尾巴狠呢,干部看着了,照屁股踢一脚,“鸡巴老孙头,找事啊,脑子有病啊。”老孙头就一笑,“嘿嘿,以后不种了,不种了。”干部们上地里拔一两埯苗,说,“再种斗你。”老孙头又笑一笑,“斗就斗吧,那我还够级了呢。”干部们走了,他又把那两埯补上,干部们明知他不能毁,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会儿老孙头五十多岁了。

“岁月不饶人啊!”老孙头佝偻着腰,晃着花白的头,瘪着没牙的嘴巴说。人看着像个虾米 ,可近二年小眼珠儿却越来越黑,侍候地的精神头儿一点不减。这会儿,他七十多了,二十几年在堤内转转,在人们不理会中,他竟发扬了愚公精神,在他六亩自留地上筑起一圈儿堤坝。老孙头用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汗水!这年,他种了豆子。他撒的种子均匀,长出的苗不用间。他说,我老孙头这辈子就摆弄地。苗罩垅了,他成了全屯子最早上大堤的人。一镐头一镐头地刨地,又倒过镐头砸碎坷垃。土细发发,垅一条线似的。土肥地渲,豆子长势好。老孙头确实老了,日光里他就躺在那堤上,笑眯眯地看那豆子黑蓁蓁的长势。“嘿,今年丰收了,给孙子再盖个房,看他娶个媳妇儿,我就能两眼一闭了。”他侍候豆地精心,地里连一棵杂花的草都没有。他仰躺在垅沟里,暖融融地晒太阳,有人问,“老孙头累了吧?”他扑楞一下站起来,还用赶大车的声音说:“哼,我老孙头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累。”豆子长有搂腰深了,他走进地里,摸摸这个豆叶儿,翻翻那个豆枝儿,有时一动不动站在地头上,静静地瞧,嘿嘿地笑。七月,又该追一遍化肥了,绿浪里,起起伏伏,老孙头时而露出一个头,时而沉下去。

“猴头,不用你侍候,你这豆子往水里长呢。”邻居二懒王喊他。“鸡巴!”老孙头头也不抬,该追肥追肥。他看不上懒王。这二懒王太懒了,媳妇儿和他把豆种勉强地撒地里了,铲头遍地时,他在地里撸两锄,抬起头看看太阳,太阳才一竿子高,他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垅,对他是残酷的。他抽上一棵喇叭筒叶子烟,就把锄杠往垅台上一横,把鞋底往上一扣,头枕着锄杠睡上了,也不知啥时候起来,脸上痒痒的,一拍竟是蚊子。他骂了一句:“这懒肉是你叮的吗?”阳光暖乎乎的,大眼皮硬硬的,身上舒舒服服的,他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伸伸胳膊,看看太阳已近中午,他又抽一棵烟回家了。天天这样,地荒得草比苗高。这不,二懒王听说河涨水了,就喊起来,一副小人得意的样子。

河真的涨水了。老百姓称这水是牤牛水,哞儿哞儿地,像几百条老牛在吼。天气预报说:“今年水要涨得凶呢?”老孙头不听那个,追肥,心里说,我有堤呢。

洪水不讲人情,不管勤懒,说来就来了,窜了沟子窜上甸子,围住老孙头的小堤坝。老孙头看也不看,照样在绿浪起伏的地里追肥,“鸡巴,淹不着我。”洪水翻着污浊的浪花,吞了这块又吞那块。老孙头还抓着雪花似的化肥往地里扬。儿子、媳妇儿、孙子来劝他,他喊:“你们快出去。不听话,我就死!”他还是一把一把地撒化肥。村干部们来了,见劝不了,就采取了硬招,硬是把老孙头架上大坝。刚上大坝,人们回头看时,一股浪花冒烟似地毁了小堤淹没了豆子。“我的豆子啊!”老孙头喊了几声,便石雕泥塑般地停在大堤上,呆呆地看着那被淹没了的豆地。近处,大坝上二懒王跟一帮人望着洪水,哈哈地扯着,“我早就知道老孙头的豆子不是往好长,是往疯了长,奔水呢!”有人说,“你那地?”二懒王说,“我就知道,今年河肥,侍候也是给河侍候呢。看老孙头多惨,坝里地收不收,别指望它。”

老孙头就那么木雕泥塑般望着水,他盼望洪水当天就撤了,可是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洪水没有退。大坝上弥漫着庄稼腐烂的味儿。老孙头吃得很少,就蹲在坝上,还是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水里。

一个夕阳满照的黄昏,二懒王喊老孙头说水撤了,见老孙头不语,用脚踢他,见头脚都动,已咽气多时了,那双小眼睛睁得老大,还是望着那片水里的豆地和他流了二十年的汗水筑的千米长堤。

千米长堤如今还在,那片地依然种的是豆子。远处的河很瘦,今年庄稼户又肥了。正值大豆摇铃的季节,哗啦哗啦,望着斑斓的草甸和远处玉带似的河水,听着那拍人心扉的水声,我眼睛里又出现了老孙头的木雕泥塑的形象和那双闭不上的眼睛,疑那哗啦哗啦声是老孙头在自语,“鸡巴,我有长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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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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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首村最能喝酒的要数蒋二了。蒋二个不太高,胖墩墩挺个鼓鼓的肚子,一张大嘴巴,活像个酒篓。

蒋二读小学二年级就不念书下地干活了,妈说他是蚂蚱啃秫秸——不是那里虫。蒋二有一样能,能喝酒。

那些年,装酒都是二三斤的大绿瓶,他对嘴一咕嘟儿没了;喝啤酒,大白盆子装个上尖浮溜,怕有个二十来斤,他嘴对盆边,一口气见底。一年,蒋二陪大队长去南方,要了一白盆扎啤,他趴着一饮而尽,惊得南方人直啧啧嘴,了不得,了不得,喝水也喝不下啊。眼珠儿都瞪得牛大,像见了稀奇的动物。蒋二一抹嘴,笑了,说:“水还真喝不下去呢。”

时间长了,蒋二喝酒就出名了。常喝不醉,酒幌高挑,谁也摘不了。

龟首村离城近,草甸上有跳猫、野鸡;水泡子里有鱼有虾。各家养的鸭子、小鸡、大鹅,尽吃野味,咸鸭蛋的“黄儿”都是深红色,汪一层油,小鸡特香,有名的“小凤凰”。大锅饭年代,干部下乡都愿意到这儿来,鱼米之乡,有吃有喝,临走还能带点嘎码的。干部们特能喝,酒桌上一坐,村里烧的小烧,掐出酒头,曲子味特浓,香喷喷,劲冲。哗的倒满一小二大碗,端起来,干!

这年夏天防洪,公社想要点钱,修龟首村北的闸门,请了一位财神爷——县里头管钱的干部。

酒桌上摆开了喝的阵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财神爷看明白了,在座的书记、社长、村长都不是对手。就端着一二大海碗酒,叫阵了,“喝,你们喝一碗,我批五千,喝两碗,我批一万,要钱,看你们酒量了。”

“喝”,能喝的村长、社长都觉得眼前直晃,光说喝,酒都倒在怀里了。

财神爷一见笑了,叫阵:“你们这么喝,还想要钱?还有谁能喝,上来!”

还是书记有头脑,扒拉一下村长,俩个人出去一阵嘀咕。书记问:“不是说你们村有个酒幌吗?”

“有,有。”村长结结巴巴,翻着白眼根说。

“把他找来。”书记说。

“他,能,能上桌?”村长又结巴一句。

“别寻思那些了,没看叫阵吗?能喝就能上桌!就说他是副村长呗。”

蒋二正在地里铲地,一说喝酒,二话没说,坐书记的吉普回村了。把铲地的农民眼热的够呛,“看人家,喝酒能,也出名,”“二啊,别让人家把酒幌摘了。”唉,放心吧,我蒋二别的都熊,就是喝酒能!

坐在酒桌上,蒋二先客气两句,“我来晚了,你们喝多少我补多少。”蒋二一连喝了三大碗酒,大有武松三碗不过岗的气派。然后便连连喝了几大碗。把个财神爷乐的,连说,你们这个副村长实惠,可交,讲究。那天,把财神爷喝的桌子没下,就“管喷”了,嘴里还一门喊,“我没醉,没醉,来酒来酒。”临走,还搂着蒋二说:“就这个副村长够交。钱吗,没问题。”那财神爷说话也真算数,第二天就批了二十万元。第三天来车把蒋二接到县里,十分佩服地说,“喝了三十年大酒,头一回找到对手。”从此,与蒋二交下不解之缘。书记说蒋二为公社立下了功劳,抽到公社陪酒跑外。蒋二有财神爷这个朋友,神交甚广,为公社创下了不可小视的收入。

蒋二酒幌也有被摘的时候。这是承包后的第三年,撤乡并镇,精简人员,蒋二又回村当农民了,村子一个小伙娶了外村一个小媳妇儿,又漂亮又伶俐,嘴一份手一份。喝喜酒的时候,有了名望和身份的蒋二被请到主位。喝了一会儿,新郎新娘敬酒,蒋二来神了,非让小媳妇儿陪喝。小媳妇再三推辞。这有头有脸,有名望的蒋二有些不悦,说小媳妇不给面子,撂下酒碗披上衣服要走。小媳妇儿见状,几句好言把他劝住,坐下陪酒,说自己原先没喝,不能欺负人,先喝两杯。蒋二说,“要是那样,你喝一杯,我喝两杯,好男不跟女斗……”小媳妇儿说,“不能那样,咱们一杯对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杯,蒋二一张口,酒喷了一桌子,人呢,早堆碎在地上。

新郎问新娘怎么这么能喝?小媳妇儿笑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说,“从小家穷,炕常年不烧,我爹给队里烧酒,怕我们凉着,每天都劝我们喝一口,暖暖身子,喝这玩艺儿喝凉水一样,也不知喝多少是醉……

打这儿,村民们说蒋二的酒幌被摘下扔狗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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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4 13:07:42 | 只看该作者
流泪的娃娃图

那次去新兴村搞调查,接待我的村长是个棒汉,大嘴叉,大肚囊,裂着个怀,胸口有一小撮儿黑毛。

他坐在椅子上,赤脚。一只踩在在鞋上,一只横在膝上,喜形于色地介绍村里廉政建设情况,一只手总是不自觉地抠着脚丫儿。

在村长里侧趴在桌上扒拉算盘的会计,与村长则截然相反,白白净净,小鼻子小脸儿,但眼珠儿贼亮,透着精明。他不时提供一点儿数据,都是在村长问时才说。

快到中午了,村长说:“走,吃饭去,”他穿上鞋,一边走一边说,“村上原有的小灶扒了,讲廉政嘛。不的话也真不行,一年五万多元全让这腐败消化了,”他拍拍肚囊,又说,“群众也不满意,还编了顺口溜。”

小会计咳嗽一声,偷偷地向村长使了个眼色。

“哈哈,都是过去的事,说说也没啥。”村长笑笑,有点节奏地背诵,“干部到农家,小灶火辣辣,满屋香辣味,厕所漂油花”。

“这群众里有能人,编的合撤押韵,哈哈……”

我们去吃饭的农家离村上不远。小院挺规矩,一色儿大拇指粗细的柳条夹的障子,爬满了碧绿的豆角秧。屋门敞着,香滋儿辣味儿往外飘。我习惯地咽了一口唾沫儿。

主妇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细皮嫩肉,穿着很朴素,但在朴素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俏儿。把我们让进屋时,她只是微微地一笑,再就没话了。

我倒是被她的小女孩吸引了,把她抱在炕上。

小女孩儿长得鼓鼻子儿鼓脸儿,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毛嘟噜儿地嵌在那张脸上,梳着一个小钻天锥,锥上扎一个粉色手绢打的蝴蝶结儿。

       一直忙着的主妇也不时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笑意,她对孩子使眼色,女孩儿很机灵地跳下炕,到厨房里去了。

小会计看出了我很喜欢女孩儿,在我的耳边儿说:“寡妇。小孩刚一个月,爹就死了,孩子命苦。”声极小,我的心一颤,真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母女两会这么孤独,心里又添一份怜爱和惆怅。

“我们村长心眼儿好,村里的小灶一扒,来个干部客人就到这儿吃。”小会计看着村长大声说。

“哼,也真干净,做啥啥好吃,那鱼都让她做出花了。”村长向外屋瞧一眼,哈哈地笑。

此刻,黑葡萄又在门口出现了。倚着门框,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探进屋里一张脸,一幅天真的娃娃图。

“来,上桌吧。”我伸出双手。

“不,妈妈不让。”

“来吧,来吧,”我急切地唤她。

“白白……”娃娃图隐在门后了。

主妇继续在外屋做菜,小女孩和妈妈在唠嗑。

“妈妈,叔叔让我吃,我不吃。”

“宝,乖。”

“妈,这是啥?”

“鱼呗。”

“鱼咋这样了?”

“浇汁儿了”

“真香。”

有孩子的脚步声。我知道她要干什么。

“看叔叔笑话你。”后边的话听不清了,显然是当妈的放低了声音。

小女孩咯咯地笑,可能是妈妈捏了她的馋嘴巴。

“我听妈的话,当好孩子。”

“宝,真乖,等一会儿……”

主妇端上浇汁儿鱼。盘儿不小,鱼的头尾伸在盘外,鱼身上被砍了多处,肥肥的肉露在外边,焦黄焦黄的,上边儿撒着翠绿翠绿的葱花香菜,可谓黄绿相间,色香味儿诱人。村长的喉结动了一下。

门口又出现了那张娃娃图,眼光在桌上的鱼盘里扫来扫去。

村长张开大嘴叉,露出两排大大的黄牙,用筷头点点鱼:“喂,城里干部,尝尝鲜吧。”话没落音,筷头已准确地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口地嚼着,边嚼边含糊地说:“新打出来的鱼就是鲜呢!”

黑葡萄似的眼睛盯在了大嘴叉上。

“吃鱼也是个学问。原汤炖原鱼最好。加上葱花、大料、小辣椒、嫩香菜……呛吧!对,还必须炖到时候。唉,城里不搁大酱,鱼都炖瞎了。”村长的筷子在半空划着圆。

黑葡萄也随着筷子儿划着圆。

“鱼这玩艺儿,生吃也好。上等好醋一煞,骨头都拿酥了,越嚼越香,一咬嘎吱儿嘎吱儿的。”村长说得高兴。

小会计一口酒不沾,但看得出他会吃鱼,他专挑鱼尾儿鱼鳍处嗦罗。他不像村长那样在嚼,他是砸着嘴细细地品味儿,细小的刺他都小心地吐出来。

小女孩儿又倚在门框上,把手指含在嘴里,眼盯盯地看那鱼。

小女孩又去外屋厨房锅台边儿与妈妈嘀咕:“快吃没了,都是刺儿了……”妈妈小声地哄小女孩“鱼刺儿底下都是肉,……走了,妈给你翻过来吃”

村长说不错,这鱼做得确实有滋味儿,与城里饭店的不一样,我吃得很香,筷头当然伸得很勤。三个人,你一筷,我一筷,吃得兴起,鱼的上面,只剩下白花花的刺儿了。

“这浇汁鱼吗,下面最好,盐酱滋味儿都渗进去了。”村长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把鱼夹起来,一下子翻了个个儿,那筷子真是稳准狠!

娃娃图有些不安,黑葡萄瞪得圆圆的。

村长又撕了一大筷头儿白花花的肉:“这才是外焦里嫩,吃。”他把肉放在我的盘里,随手,又撕了一筷头儿。小会计也不甘示弱,一挥筷子,抢下了那块鱼鳍处。

“哇……”外屋是小女孩实实在在的哭声。

“宝,咋地啦?”

“妈妈,他们把鱼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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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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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林的三个儿媳妇儿笑得嘎嘎儿的,笑得满山的树枝儿叶乱颤。

三个妯们中三媳妇儿最美。柳叶眉,杏核眼,小嘴唇儿,高粱杆儿细的腰,穿一浅底碎花的短裙。她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落后,这会儿,又站在一棵树下。树已开满了粉红的花。她喊,“二嫂,快给我拍一张。”二嫂是个矮胖子,长得也黑,自知形象不佳,从来不愿意照像。听三媳妇儿喊她,一扭肥胖的腰肢,端起相机,说,“笑笑”,三媳妇儿就笑笑。二嫂说:“浪点儿,再浪点儿,这就对了。”啪地一声,照上了。三媳妇儿说:“大嫂,你也在这树下照一张。”大嫂拽拽衣襟,说:“我还照吗,我一脸褶子。”嘴里说着,却也看好了这棵开花的树,走上去照了。

树长得形好。伞状,根直,杈多,满树的花又粉红粉红的。二嫂看着喜欢,一伸手,揪下一朵,“妈啊,你们看看,绒嘟嘟的,像大绒啊?”

大嫂扑拉二嫂一下,“别祸祸人,这可是咱们的啊。”

“对啊。”

“可不是咋的。”

三人一齐大笑,震得树上的花直颤。

三个人闹着笑着,累得腰酸腿软,也顾不得干净埋汰,坐在了山地上。大嫂这才想起,说:“咱可不是来玩,别忘了正事。”二媳妇儿一撇嘴说:“可不是咋的,来干啥来了,小臊蹄子儿就愿意玩。”三媳妇儿一听是冲她来的,就一挤眼儿,说:“你不贪玩,你不贪玩,笑得把腰都闪了。”三个说笑一阵,大嫂说:“说正经的吧,咱一会儿就跟老爷子摆迷魂阵。”二媳妇说:“早知老爷子有这能耐,当初咱们溜点儿须不就好了。”

柳子林站在一棵树下,锹把支着下巴。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点儿严肃。听着三个儿媳妇儿的笑声,老汉回到了六年前。老伴刚刚去世,小舅子给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开家庭会,研究老汉今后的生活。嗨,竟提出让他一家呆两月,吃走班,他一气之下对儿子们说:“别呛呛了,你爹刚过六十岁,还硬棒,我不给你们当累赘。”他一气之下,包了山坡地,栽上了果树,硬是六年没下山。现在,老汉看着第一次上山的儿媳妇们,心里一阵阵扎痛。

吃午饭了,三个儿媳妇儿围着老汉说开了。三媳妇儿嘴快,说:“爹,知道你爱吃猪手,我炖得烂烂的,”说着掰了一块送到老汉的口里,“吃吧,可香呢!”

大儿媳妇儿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布,说:“爹,想给你买件衣服,也不知你穿多大号的,我就扯了一块布。”

二儿媳妇儿拿出两包糕点,说:“爹,你真能干,种了这么多的树,这家伙可值钱了。爹,你这么大岁数了,挣钱还不是留给子孙。”

大嫂见老二媳妇儿说得太实,在桌下掐了她一下。二媳妇儿一推大嫂的手说:“掐我干啥哪?我说的都是实的,你看爹都六十六了,六十六,不死掉块肉,爹总得有老那天吧?不指着儿女指谁对不,爹?”

“别老说那个了,让爹吃点儿,你说这六年,爹过得多孤单。”三儿媳妇儿说。

孤单?柳老汉说,我可不孤单。柳老汉坐在桌子北侧,冲着他的满山的树。六年了,他栽下它们,侍候它们,整天和它们说话,看着它们长高了,开花了,结果了,他一点儿孤独感也没有了,有的就是欢乐,就是希望。乍上山时,他想儿子想孙子,可是渐渐地就被这树们所吸引了,他觉得,一棵树就是一个孩子,会呢呢喃喃地说话,会哗哗地笑,会啪啪地鼓掌。别小瞧这儿树,它们有生命有感情呢。

看着满山的树,柳子林老汉莫名其妙地笑了,对三个儿媳说,这树好啊,这树比儿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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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Master]三朝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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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11:47:02 | 只看该作者
过早干枯的花' s, q3 ~  r+ b7 j, {; s  A6 x4 G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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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的奶一天比一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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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偷偷地看和她般大般的姑娘,都还平塌塌的,而只有她的胸脯特高。走在路上,一跳一跳的,像怀揣两个小兔子。   她感觉到男人的眼光,火辣辣地烧来,烧得她无地自容,有个地缝儿都想钻进去。3 r' }: }*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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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首村有棵长了上百年的老榆树。夏日里,树下是女人们活动的场所。张三婶、李二妈、王大嫂、刘大脚都愿聚集; w& G1 f2 ^1 Y6 w

9 s' ^( q, C' l1 R在这儿,追着树阴儿纳鞋底、嘞大膘、传瞎话,叽叽嘎嘎的,像早春归来的鸟恋着树梢儿,说不停笑也不停。' w. N8 Q4 s( ~1 Z, i) j.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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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荷从树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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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j$ D8 _! x4 f" Y; W荷穿了件白地儿带点小蓝花的布衫,看着格外水凌儿。荷家境困难,衣服也没几件,去年的衣服今年还穿着,瘦了点。两个大乳房把个花布衫撑得像要破了。她刚走过去,就听树根下又是一阵嘎嘎儿的。荷想,她们准是说我奶大呢,笑话我。荷这么想十回有八回错。谁有空闲老扯她呢。可今天荷猜对了。树下这几个娘们儿,没啥趣事,没法哈哈,见荷走过去,笑嗑儿就来了。! ?2 {" X: j8 |5 z8 w  F: W. A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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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脚,脚大,个不高,刀条子脸,小眼睛,说话一眨一眨的,她总是没话找话,张家长、李家短、马王爷三只眼……听风是雨,有一尺悬一丈。刘大脚想逗个笑话,赶巧,荷过来,她搭了一眼,就神秘兮兮地说,呀,你们看小荷的奶子可真大。; k* r, Y' Y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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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见惯了的事,李二妈听刘大脚一说,就停下了针线,她爱凑乐子,说,可不是咋的,全村就她一个特号。# a- e9 ]1 _, C  ^, T" o- H%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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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嫂接茬说,我听说这玩艺儿不摸不大啊。7 R) ^& K, F9 G' h& I

# G9 u3 K3 m: |8 U% Y9 o刘大脚眼睛一眨巴来话了,没准啊,真让哪个老爷们儿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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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娘们儿就一齐哈哈个天昏地暗。" a, H" Q' c' i: U- i3 r; v. ~* u

2 d/ `" g4 S0 i) _" I4 s! w霞是荷的同伴,霞上了市里的高中,正赶上放暑假,荷来看她,正乐得有人玩儿呢。霞站起身看荷咋看咋漂亮,荷啊,你长得真白净,日晒雨淋都不黑,瞧你这身段,苗条,该突出的地方都突出了。霞看荷满脸是汗,就问咋出汗了,瞧比豆粒儿还大,就取手巾给荷擦汗。荷脸红扑扑地说,让那些老娘们儿笑的。霞说,她们要笑就笑呗。荷说,她们笑我奶大。霞说,让她们笑呗,她们想长还长不出来呢。霞就把小布衫撸起来,说,看我的,还干巴巴的呢?你瞧你这个,多美,按小说上描写,高高的乳峰,白白嫩嫩,像对展翅欲飞的小白鸽。霞伸手去摸,荷一激灵,害羞地直往后躲。霞说,都人民公社大跃进了,你还这么封建。我告诉你吧,这是一种美。荷说,……别可碜我了,愁死了!荷告诉霞,这几年,这玩艺儿就胀,然后一天比一天大。我和我妈一商量,我妈愁的不得了,皱皱着脸说,这可咋整啊你说你多可碜啊。她用白布给我裹上,像裹脚那样裹,裹得可难受了,心也憋憋屈屈的。谁知道,好险没闹出奶病,打了不少青霉素,好了,再就认它长了。霞说,可别裹了,我看着都喜罕,馋死他们。荷急忙去捂霞的嘴,别说了,啥话。霞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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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 D8 I6 ~3 k刘大脚说的话,让快嘴李二妈很快就传出去了。李二妈嘴快,啥事她听着,全屯子就都听着了,人们叫她大喇叭。大喇叭一广播,全屯子都知道荷奶大的原因了。屯中男孩子都知道了荷的大奶子是摸大的。平时,男孩子看见荷她们一帮姑娘,穿得花枝儿招展的,大伙的眼光都愿看荷的胸脯,用眼光去戏弄那对小白鸽。村里当时有个叫海的青年,他想得入迷,胆儿也就肥了。这天午间,在大街上碰到荷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上前摸了一把。于是,他前跑,荷在后边儿追。3 T* y# p# Y; _5 t

6 A' Z' j' h5 }2 _5 `% U( w5 A黄昏的时候,天上一轮弯弯的月牙儿,就那么弯眉俊眼地看着人间的喜事闹事。这会儿,一帮男孩子围住了海,让海说感受,海只是笑。大伙儿逼他说,他还是嘿嘿地笑。大伙又问,他说,美,美死了!大伙儿问,咋个美法?海说,就是幸福。大伙问什么是幸福?海说,说不清的滋味儿……说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9 q9 }  Y3 A$ U3 f  P& t* ?

# ~' z& l8 n3 U* @+ @9 E" {$ Z4 p突然有人喊,不好了,小荷跳水了!这在寂静的小村不亚于一声惊雷,随之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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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儿,几十年过去了,村子里的泡子已成旅游一景,长满了荷花,大叶子圆圆地铺在水面上,碧绿一片,荷花高高地直立在叶子上面,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吐蕾绽放,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如雪……朵朵洁得让人心醉。4 q- a5 q& u9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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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傍晚,观花的人们正陶醉于花的美丽中,也是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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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走来一位皓发老者,站在哪儿出神地望。他经常这样地站着,一动不动,常有泪儿挂在腮边儿。游客有好奇的,问老者看什么哪样入迷。老者说,看花呢。游人问,在哪?老者说,看吧。游人顺着老者的眼光望去,什么也没看着。老人说,一朵最美的花。然后腮上便有了泪珠儿。, s2 j* y& |2 ~3 J  s* s0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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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挨着坝根儿,坝北是草甸,草甸边闪闪亮的就是呼兰河了。北岸是沙滩,呈月牙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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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 Y* l+ I权叔常把队里的牛赶到呼兰河南岸来,然后就愿意站在岸边,望北岸,望那片沙滩,金黄金黄的,在阳光下。他便常常想到杨家将金沙滩大战的情形,就愿胡乱地哼两句二人转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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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i2 d' A5 J' N6 `0 T) J前边走着杨宗保,后跟着大破天门穆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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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他又向北望,前些天涨的水,今个儿刚撤,流还很急。水里漂着乱树根,黑黑的,像一只鸟,一块什么什么的,他又想哼几口二人转,却猛地停下,眼睛被河滩低洼处的一团金红色所吸引。他手搭凉棚,看出是个活物,想到是龙。他听老人们说过,不知何年何月,天下曾掉下过龙,人们挑水往龙身上泼,帮助龙重新上天。他原也不信,可是今天他想到了那是一条龙,因那金翅金鳞的太显眼了。3 y4 e: X  b8 g3 L8 a7 i+ i: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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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是啥呢,权叔脱掉衣服,选浅一点的地方下水,“狗刨”过去。常在河边走,权叔会一点儿水。待到北岸时,他看清了,是一条金红色的大鲤鱼,一人多长,估摸少说也有五六十斤。这是水撤时搁浅了。大鲤鱼在浅水里翻腾着,金红的尾儿啪啪地甩着。权叔扑上去,想抱住鱼,却被鱼撞了一个趔趄;权叔又扑上去,叭又被鱼尾抽了一下。权叔第三棵像俏佳人,村子人称它们是夫妻树。上百年,就这么相亲相爱、相偎相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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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远喜欢这两棵树。一直到五十来岁,向外人谈起家乡来,还是说这两棵树的传说,说这两棵树的风光。单位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田院长的家乡有两棵树,两棵夫妻树,都说有机会也去看看。次是抱住了鱼,可总是滑腻腻的抱不住。权叔想鱼有力气,还是有这儿点水借劲,就用手在一边儿扒位个沙坑,水一点一点地淌过来,鱼身下就干了。鱼翻腾的更厉害,泥沙四溅。但离了水的鱼渐渐地没有了力气,腮不住地张动。权叔终于制住了鱼。* s' d7 ]" ^/ I3 @+ |

7 B! r0 S$ q2 f& ^* `! u+ c权叔见鱼腮不动了,相信鱼已经死了。他从腰里解开青帆布腰带,系一个小套,一头穿过,撸在鱼腮上,另一头他系在自己手腕上,拽了拽,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从浅处往回走。流儿急,他就打斜顺着流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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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权叔被获得一条大鱼而惊喜,全然陷于喜悦之中。他想不到死亡就在眼前。哼,卖鱼的款,买台自行车,小儿子眼馋好长时间了。这回吗。不,卖一半再留一半儿,让年迈的父母和孩子们尝尝,这肉肯定翻肥,稀嫩,包饺子吃,瞧着香吧……对,给支书送一块,这可是稀罕物。满脑袋高兴的权叔,突然觉得手腕一拽,身子一晃,差点跌倒,那鱼活了,在水里挣扎着。权叔急忙两手用力。人和鱼开始较劲了。鱼得水,力大,权叔抵不过那鱼,只好拽拽,又跟着鱼走走,走走又拽拽。鱼在拼命,权叔也在拼命。慢慢地,权叔已失去了要鱼的梦想,他想解开腰带扣,可是由于与鱼相搏,那扣已紧紧地煞在手腕上,想解开是不可能了。权叔只好跟着鱼走。走一会,喘气匀了一点儿,又与鱼拼挣一会儿。一次,鱼一扑楞,权叔的头一下扎进水里,呛了一口。现在,鱼拖着人走,权叔勉强地浮在水面,他盼望鱼拖他靠岸,他盼望有人来。可是四野极静。他知道,鱼拖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他想,这鱼就是勾死鬼啊!他后悔不该往北看,看不到这条鱼多好。此刻,他还在牛叫声里自由自在地耍着。可是,现在想这些有啥用。他已经摸着阎王爷鼻子了。他仅能“打漂洋”了,这样能省点劲,好再积蓄一点力量。' I$ M! R# K* C/ n; ^( Q. x

0 U  f& k1 q6 Q不知过了多久,权叔觉得不在往前走了,他翻过身,见鱼翻白了,心里一喜,才知道是那撸扣起作用了,撸扣死死地扣进鱼的腮里。0 B8 K( w% B  Z2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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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瓜菜的年代里,权叔原先的想法全成了肥皂泡,他把鱼整个炖了,请全屯子人饱餐一顿。8 f( @1 q; o2 e8 }* L8 w3 v%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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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女贼的故事

# x' E8 }6 m& N, Y  我的家族胆大是遗传的。说不上是哪一代了,反正我曾祖告诉过我的祖父,祖父又讲给我爹,我爹又说给我,一辈传一辈,这故事传到我这儿,我左问右问,便追溯到我曾姑母的头上了。  我模模糊糊地感到从我曾姑母往上两三辈,我家盛产公子,而没有千金。我的高祖、高祖母对曾姑母视若掌上明珠。曾姑母要学武,就急忙找人教她;曾姑母要骑马,就急忙让她去骑。高祖母娇她惯她宠她,她说东谁也不敢说西;她说鸭子,别人就得说扁扁嘴。不然的话,她作起来谁也受不了。  曾姑母一晃就长高了。十八岁,出脱得花容月貌,水水凌凌,高挑的个,风摆杨柳的腰,脑后飘着一条乌油油拖到脚跟的大辫子,粉团似的脸蛋儿,两汪泉水般的眼睛。一天天妈呀爹呀三叔呀二婶呀叫个杠甜。谁都喜欢她,谁都不敢惹她。也许是我们家的“遗传”的原因,她也要去偷。  高祖、高祖母死活不让,哪能让一个姑娘去偷!曾姑母就哇哇地哭,哭个死去活来。高祖、高祖母禁不住她哭,高祖咬咬牙,就带她走了。  曾姑母头脚走,高祖母就昏过去了。她醒来时,心那个难受啊!她埋怨女儿心狠,埋怨她临走连回下头都没有。曾祖母心惊肉跳,总觉着有不祥之兆,一闭上眼睛,便见女儿被人五花大绑。  约摸半夜时分,有人敲门。高祖母乐颠颠地去开门,高祖从门外进来。高祖母不见女儿,便问高祖,女儿呢?高祖阴沉着脸,没吭声。高祖母又问了一句,高祖还没吭声。  高祖盘腿坐在炕上,八仙桌上放着个小油灯碗,灯花直爆。高祖吃一个花生喝一口烧酒,一喝,就是一小海碗。  夜很静,只听得见高祖嘎吧嘎吧嚼花生豆,吱儿吱儿地喝烧酒的声音。任高祖母说干了唾沫,他只是默默地喝。  我们家族那时男尊女卑最为明显,男人不吭声,女人是不许问的。曾姑母是高祖母的心头肉,为母的能不问吗?她豁出挨打挨骂了。  “她爹,咱女儿呢?”高祖母说着掩面欲哭。  灯花又爆了几爆。高祖摔碎了手中的小海碗,说:“孩儿她娘,闺女天亮不回来,就算俺家没她了!”  “什么?你还我女儿!”高祖母发疯似地喊。  高祖睁着微醉的眼睛,说:“她要是该吃这碗饭,她就能回来。”  “你还我女儿,你去找!你给我去找!”,高祖母撒泼似地抓挠高祖父。  高祖睁着醉醺醺的眼睛,失望地说:“不赶趟了,不赶趟了。”  高祖母一瞬间明白了,明白也晚了。当年她乘一辆小轿来我家时,不久便听到了这码事。下辈子能不能偷,敢不敢偷,长辈对下辈都采取一种最险恶的考验手段。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高祖会对心爱的女儿这么办。那手段太残酷了,等于剜高祖母的心头肉啊!说也怪,高祖第一次这么让高祖母作他。高祖母也是第一次敢这么作高祖父。  曾姑母作梦也没有想到高祖父那么狠心。那天,她穿上外青里白的夜行衣,把乌油的大辫子盘在头上,兴高采烈地跟上高祖,去开眼界,去闯世面。  聪明、好胜、争强、任性的曾姑母的心开朗了许多。夜是漆黑的,曾姑母的眼前却是一片灿烂。她想开口跟高祖说两句话,可是高祖走得极快,五十几岁的人步子仍那么矫健、敏捷,曾姑母跟着有些吃力。临来时,高祖嘱之再三,路上不准说话,隔墙有耳。大凡常偷之人总以暗号,黑话相通。  走入一座繁华的小镇,曾姑母的眼睛不够使了,好奇、梦幻分散着她的心神。她不知道高祖带她到哪儿去。有一会儿,她被扔下了,她看不清高祖的影儿了,她这才快跑几步,见高祖还是匆匆地走。曾姑母再也不敢分神,急步跟上,再往里走,是小巷小胡同。  父女二人来到一道高墙外,高祖从腰中取出一条链子,上边有一把爪钩,撒手甩出,不偏不倚正好勾住墙头。曾姑母见高祖爬上高墙,心别别地跳,一阵紧张袭来。她怀疑里边墙根下站着手持钢刀的人,怕高祖一下墙头脑袋被辘辘地砍下。好一会儿,链子抖一抖,曾姑母知道是让她上去。  曾姑母一上高墙,呀!好大个院。院子里有人走来走去,长辫子一甩一甩的,有的手提着斗大的红灯笼,灯火一跳一跳的,还有的手里攥着家巴什,雪亮雪亮。她心悬悬。  高祖轻轻点她的肩一下,她跟着高祖顺墙爬行。到一背静处,下得墙来。高祖向四处瞅瞅,发现附近无人,借房檐下阴影的遮掩,慢慢地往前走。三折五绕,到一高房下,高祖打开黄铜大锁,带曾姑母走进去。  曾姑母在高祖打火镰的一刹那,心醉眼花了。唉呀,这么多宝啊!五颜六色,色彩缤纷,光彩夺目。曾姑母一时不知拿什么好,拣了这样,又挑那样,高祖一样不拿,只催女儿快拿快走。然而,曾姑母只顾拣宝,听而不闻。  也许高祖见她太贪婪了,也许我家族的血统原因吧,眨眼间,高祖的心变了。他走出大门,略停片刻,就“咔”地上了那把黄铜大锁。  那会儿,曾姑母的精神太集中了,拿起一个小金佛,又奔那堆红玛瑙,揣起翡翠镯,又看见色泽斑斓的宝珠……她忙乱一阵,发现高祖不在了,她以为父亲在哪个旮旯里逗她,就轻轻地呼唤。  四处一片死静。  曾姑母摸了一圈儿,才去推铁门,铁门已关得牢牢。  假如曾姑母早一些住手,早一些去开铁门,高祖也会给她开门。高祖锁铁门时,曾听听屋里有没有推铁门的动静,才暗暗地骂了声冤家,铁了心,走了。  我的曾姑母没推开铁门,十八岁的她等于被砍了头。  曾姑母先想到父亲不会抛下她不管,一定会回来。但过了一会儿,她绝望了。她象一只刚刚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跳来跳去,寻找空隙。她先顺墙爬上屋顶,想揭瓦从房顶走,但屋顶十分坚固,无法捅开。她又下来,绕墙摸索,然而,无隙可钻,想要出去比登天还难。  曾姑母一阵挣扎,已是一身冷汗,便绝望地坐在地上。她想到了妈妈,放声大哭,每一声里都有一丝绝望,哭得悲悲切切。  天要亮的时刻,是最黑的时侯。有两个巡库的兵卒听到库里的哭声,举灯见门上黄锁安在,便大惊失色。  “出邪了!”  “出鬼了!”  二人吓得屁滚尿流。  这话让曾姑母听见了,便头脑一清,世上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希望是从绝望那里产生的,没有绝望也便没有希望。  曾姑母想到一个吊死鬼的故事,便脱下夜行衣,反穿上,成了一身素白,她又把长发拆开,散散地纷披,她咬破手指,涂一脸鲜红。嚎得更凶。  二兵丁胆怯怯地推开一道门缝,只见一丝白影晃动,冤鬼哭声不绝于耳。那恶鬼念念叨叨,说这库如何盖在她的身上,压她多年,屈她多年,想一火焚之,以解心头之恨。二兵丁便见屋里有火光一闪,吓得魂不附体。如库房失火安有他们的命在?因而便颤着声问那鬼想怎么办?鬼偏不吭声。只见黑暗处火光又一闪,还有烟味挤出门缝。  二兵丁怕极,抖抖地打开黄铜大锁。  曾姑母陡然而立,冷笑声令人心寒。  二兵丁噗地跪倒,连呼饶命。待他们仰头望时,曾姑母己飘然而去。  日上三竿,曾姑母到了家。高祖喜不胜喜。高祖母转忧为乐自不必谈。后来,我曾姑母成为女中大“盗”,我不想继续讲她了,据传反清时有一女师姐,便是我的曾姑母,传说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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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3 11:21:37 | 只看该作者
六十载,相思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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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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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见到你了!
此刻,你就在一个普通驴友的手下。
六十年了,你时时珍藏在我心里。
那是父亲讲给我的。父亲讲得很神:说他在山坡上走着走着,突然看到雪上有一片一片金黄。我惊讶,在冰雪中开放?枝和叶不怕冻吗?
自此,她的名字便埋在一个懵懂的孩子心里了。早春,雪未融,冰未化,我常去田野寻找。踅摸,揣测,但大自然总没给我准确地答复。我只见到一种被称作猫耳菜的植物,五角钱硬币大小,春来了便早早的绿了,线一样的茎,开小小的黄花。那个孩子想得痴了,想到这猫耳菜就是你吧,父亲是不是夸张,把猫耳菜说得悬了呢?
一晃几十年过去,那个傻孩子成为记者、作家,当然,他不会再闹猫耳菜的笑话了。当然,那个有小文人之称的我,后来不能不写一些诗来表达当时的情感,只记住其中的一首。
金剑插在冰雪里,
刺破银盾第一枝。
身材矮小报春意,
肯与梅菊比高低。
那会诗要大众化,学民歌风,心里只想着它的坚强,是北方报春的第一枝。尽管写得一般般,但也能表达出我那会儿对她的赞美。
那又是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我和摄影家张兄一起出去玩。
雪刚刚溶化,北风还时而张狂。便见到雪堆边儿上有绿,茵茵得绿,白雪映衬碧绿格外醒目。我和张兄都很惊奇,第一次发现去冬没有被冻得枯黄的草,保持绿的浆汁,第二年早春能返青。当时拍了照片,回来后写了一篇散文《雪里长出的诗行》,写作中自然想到冰雪中绽开的冰凌花,就写进了一笔,“小草返青,让人能听到春姑娘的脚步声。冰凌花开,给枯燥单调的北国早春增加了无限的诗意。”
张兄知我对冰凌花爱得切,把一组《清明采摄冰凌花》的图片转发给我,并配发了文字,"金黄色的小花与冰雪相伴,悠然绽放,奇趣妙然,令人感动,"并赋诗一首。
辞拥冰雪梦酣然,
漫洒金黄天地间。
不羡嫣红娇紫贵,
清心素笔绘婵娟。
对于冰凌花照片和张兄的诗我当然如获至宝,转发在博客上。但终未直接与真花面对,故依然心存遗憾。
然"忆君心似西江月,日夜东流无歇时。"没想到,思念得久了,便真地有感应了。
最早,是今年冬末春初的季节,肇东市农民诗人刘恩桂写了一首诗《冰凌花》。我和刘恩桂五十年前相识,他始终扎根于农村,面对生活之路坎坎坷坷,但写诗之心不停。他写道:
笑怼深冰残雪,
阳光的心思,
给力春天,
释放热……
怎么看,
怎么想,
都像梅的姐。
恩桂兄的这首诗又一次勾起我对冰凌花的思念,常玩味诗的语言,很美啊,视角独特,"像梅的姐,"我便想,不如说像梅的妹,像农民诗人刘恩桂(窃笑)。真的,一个农民坚持几十年如一日写诗,这多么需要冰凌花的精神!
也许,今年是我与冰凌花最有情缘的一个早春。
刘恩桂的诗拉开了我与冰凌花相见的序幕。
前些天去朋友处喝茶。驴友毛有林突然谈起了冰凌花,说是他亲眼目睹。他是一个工人,但淡起冰凌花时,那种热情,让我感到,原来对奇花的爱是人人心里都有的,于他也似一位久慕的恋人。
他打开手机拍的照片。那金灿灿的花两三枚在雪的怀抱中绽放。
他的热情激起我的情思。
虽然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是那么坚实,但我终于决定去爬一趟大山了。
北方这个季节,乍暖还寒,北风依然有些剌脸,坡上还有积雪,手指还有冻的感觉。如果不是看到毛有林的照片,我真的难以相信,这个季节会有花开。
我们穿过一座山,又一座山,在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如果没有那一点相思的精神支持真地难以爬上去。正走不动时,朋友喊我,看看。白皑皑的雪,雪捧着一点金黄。金黄的醒眼。
我跑过去。只见四根小茎,顶着四朵小花。我高兴地喊起来,我见到冰凌花了!
整个花只有一指高,茎纤细微紫,顶端开花,花是金黄色,花瓣纷呈,娇嫩嫩的花芯儿。这要是在盛夏季节,相信一定会有蜜蜂光顾,有蝴蝶来做客。可是这是什么季节啊,乍暖还寒,随时会有零下十几度的寒冷降临,什么植物能不冻僵?就连她身边儿的高大的树木还板着冬的面孔木然站立,而她却能从容开花,散发着太阳般无限的暖意。
我详细地观察,没有发现她与夏天的花有什么不同,但根却真真地扎在冻土上。也许高雅就在于此。不能生长的季节,她生长了:不能开花的时候,她开花了。在对生命有种种威胁的环境中,这种生命竟然能够存活,并且能够开放得瑰丽动人。在难以生存的情况下以稀有的生命能力适应恶劣环境并战胜恶劣环境,这一点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我们平素讲南国的梅花如何欢喜漫天雪,如何能够于百丈冰前含笑,但像黑龙江这样寒泠的北方并没有梅花,即使有梅花也开放不了。在这样真正的冰天雪地里,恰恰是冰凌花这种独特的植物能从铁板一样的冻土下钻出,顶着冰雪开放,我觉得这个比一般意义上我们所歌颂的对象还要奇特。
有人说,“人生最精彩不是实现梦想的瞬间,而是坚持梦想的过程。”
冰凌花,也许我过早的见到你,就没有这梦的美好了。
没有纠缠于心的久久思念,那里还有这缠绵的相思之苦。实质只有这相思之苦才感觉出什么是人世间的最美。
我忽地记起,张兄为冰凌花配的解说里的几句,"北国边陲,山寒水瘦,大半年间冰雪覆盖,冰凌花挺立其间,显示出如此坚强的生命存活力,比起江南之四季繁花似锦,虽不能同级而语,却也有独特之美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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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4 10:23:1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姚小平 于 2022-12-4 10: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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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下溅起的火星儿& G; n4 T) I) g: }
          姚凤阁\文1 s9 O9 d& d/ ]3 Y# h% t3 g
狗呲牙的时候,冷得很。栓柱跟老板子刘全套上大车。刘全,矮壮的像个粗木墩,二百斤的袋子双手一掐就能扛肩上,心眼好,为人热心。刘全吆喝着,车从队院里出来,过了井沿,往右一拐,就上了去永安的沙石路。& e! |0 u3 J5 o2 M2 R0 [
车是去永安粮库往绥化拉粮。起早去,赶上粮库上班,装上粮食,往绥化赶。那会儿,队上每天工分只分六角钱,可是跟车一次补助就是一元二角钱。这个活好,刚从学生门下来的栓柱算计着,能解穷气,就找队长商量。送队长一盒握手烟,队长抽出一根,点着了叼上,就侃快地答应了。栓柱才十五岁,个儿也不高,扛个袋子都趔趔歪歪。多亏老板子刘全心眼好,说他年龄小压伤了一辈子事,让他周袋子。栓柱算是对付干了。
  [# d2 f: S3 V- `7 v3 j+ ?0 `6 T' J车上了路,马蹄儿踏踏地响,串铃叮当儿地敲,爷俩就搭搭着。刘全说,栓柱,十五岁咋就不念书,跟车有啥出息像我赶了一辈子大车,毛不是。栓柱说,我爹也这么说,可是家太穷了。你说,我们那老师多不好,他见我去晚了,穿得破,就说我。刘全笑出个喷嚏,说你是花儿乞丐。这老师真不是好揍!两个人骂骂咧咧的,栓柱就一闭眼儿一闭眼儿的,往车板上磕头。刘全说,又困了不是,把大绳往身子上缠缠,别颠颠着掉下车。刘全见栓柱不知声,“吁”的一声喝住马,站起来,抱起栓柱,栓柱嘴里喊着,不,不,我不起来,妈啊,妈啊,手蹬脚刨。刘全用大绳给栓柱缠身上,放到车中间,拽了拽绳子,才放心地脱下皮袄盖在栓柱身上,说了一句,还是个孩子啊,嗨,这老师也真不叫玩艺儿,哪能叫学生这个。! O& x$ ~* X8 K7 j+ b$ G: \
栓柱一觉醒来,身上暖暖的,刚才,他在梦里,像有一堆红红的火,他烤啊烤啊……好香甜,睡在妈妈的怀里一样。醒来,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刚欠开一点缝儿,就见马蹄铁敲打着沙石,溅起了火星,一亮一亮的,像夏季田野里的萤火虫,好看极了!又睁睁眼,清醒点儿,才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见近五十岁的刘全抱着鞭子跟着马跑,嘴里叼颗叶子烟,烟头也一亮一亮的。他知刘叔冷了,跑着取暖呢,眼边儿就有点湿润,沙哑着嗓子喊,刘叔,你穿上大皮袄吧。刘全听得他喊,回过头来,说,嘻,醒了,冷不?栓柱说,我一点儿也不冷,刘叔,你冷吧?刘全说,不冷,这一跑,全身血呼呼的,还能冷,刘全披上皮袄,一屁股坐上车,车又颠颠地向前,马蹄踏踏,很有节奏感。栓柱想,真像郭颂到学校唱的那首,“大鞭子一甩咔咔地响哎,一辆大车下了岗哎……哎嘿哎嘿”,当时郭颂还把二拇指竖起当鞭子,身子随着节奏一耸一耸的,真像“马蹄儿跑来车轮转”的那股劲。0 E# G5 L9 T, k4 p9 u% s
四周黑黑的,刘全的烟头一闪一闪的亮。马蹄下的火星也在栓柱眼前一闪一闪地亮。9 b$ _$ |4 j) q) q1 R
两个人每天都是这样,套上车,上了路,唠起磕,栓柱数叨一会儿老师,刘全骂一会儿栓柱的老师,然后,栓柱睡上一觉,醒来,看一会儿马蹄下的火星。车到了土路就没有火星了,栓柱就像缺了点儿啥。又过一会儿,东方发白,天就要亮了。* [7 f1 a6 b; Y- V' G
时间就在马蹄下的火星中流逝,一晃三冬。毛茸茸的胡茬已经从栓柱的下颌长出来,刮下去一茬,又像韭菜一样长出一茬。一天刚卸完车,马刚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中学的造反派开着拖拉机来接栓柱,说他老师被揪出来了,骂他花儿乞丐是主要罪证,骂贫下中农是花儿乞丐,这不是攻击贫下中农,攻击无产阶级吗?请他立即赶到学校参加批斗。造反派们都很气愤,说,什么老师,把祖国花朵说成花儿乞丐,不打倒他,斗臭他,我们能翻身吗?栓柱心里一颤,刚要说啥,就听刘全说话了,啥啊,哪儿有那巴中事,栓柱不念书是想投身广阔天地,建设美好幸福的家乡,对不?栓柱抬头见刘叔冲他眨眼,摇头,就明白了刘叔的意思,说,真的,我就是想改变家乡面貌,我才不念书的,我这几年跟车赶车,把学校的事早扔脑门子后了。后来,学校来几次让栓柱打证言,栓柱都没打。那老师挨斗的证据也就没了。1 Y1 V6 b- T& Y, z# A
这天下半夜,刘全和栓柱又赶着大车上路了。两人又唠起老师骂花儿乞丐的事。刘全说,你们那老师真不是人,可当学生的不能斗老师呀。栓柱听刘叔说话,又睁大眼睛看马蹄子下的火星。马蹄子还是那么有节奏地响,火星儿还是那么有节奏地迸。他听刘全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欺师灭祖的事,不是人干的,记着。刘全的大鞭晃了几晃,叭叭地,便看到那马蹄下的火星连成片了。3 N/ `' l5 v- J
黑黑的夜,栓柱感到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7 }/ t6 C- x: f6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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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中学时,一个老师说我像花儿乞丐。刺激了我,觉得是应该退学,想改变穷的命运。文化革命这个问题被揭出。多次找我出证据,并去中学揭发批判,我说那会小,记不清楚了。没去参加,也不做证,当时就是朴素情感一一一不能欺师。后来写成这篇小说《马蹄下溅起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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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6 19:32: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姚小平 于 2022-12-17 08:56 编辑 6 S9 T, L+ |, j( E( D,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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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f2 u2 x% n( Q& g                   曾发表在北方文学上
* ^& W0 ~6 p. E/ Q    ; z9 c. ~$ c( c. }
        多年以后,我又站在这儿,寻觅那棵老榆树,想再听听枝叶间颤动着的她那咯咯的笑声。
, X4 t2 _* n8 c; O" z  L# G        酷暑。浓荫。妈和婶子大娘们围坐一堆儿,追着树荫纳鞋底。她站在树下看我爬树。+ `, s, W4 N8 b6 t" |" u
        我爬上一点儿,滑下来,又爬上一点儿,又滑下来。手一疼,又跌了一个腚蹲儿。     “小哥又摔了!”她喊。2 h1 O* v) o0 d1 z: ~
        “看摔疼了吧?”妈停下了针线儿。 “不疼。”我揉揉屁股,又爬。  0 i$ _# w+ F2 I
       “上去喽!上去喽!”在她的笑声里,我双腿盘在了老榆树的枝杈上。, e+ {7 M! p# O; s" O0 [6 v
      “小哥,我要,我要。”她扬着小手,仰着花骨朵似的脸蛋儿,眯着眼。一片阳光飘落。 我撅一枝儿榆钱儿。 她染一口翠绿。 我又抛下一枝儿,她没接住,脸蛋上冒出一股鲜红。她哭了,她妈怎么哄也哄不好。+ Z7 g' y( h% j" B& W
      枝儿颤颤悠悠的,弹上弹下。我爬上了老榆树的梢儿,双脚勾住,大头冲下,两手扎撒着。一个惊险的镜头。我不怕!我多勇敢!“小妹妹,当当当……耍猴了!耍猴了!”! h4 a+ M3 j2 F& |  Z4 V
我妈吓得直抖。她妈吓得张开了嘴。她一声也不哭了。真灵!还懂事的一笑。
0 q: I7 f+ {( ]“小哥,你下来,我不哭,我不哭……” " ?+ p1 O% R$ }% z8 F/ a
       妈打了我,我和她又吹开了对棚喇叭。我知道,她是陪着我哭。
" W; d  x/ q+ s6 J" ?   “多好的一棵老榆树啊!”我不无感慨地搜寻着,脑海里泛起我儿时多少梦幻般的遐想啊。$ Y1 t+ ~* [" C  Q  _/ Z
   这棵老榆树是开荒占草时老辈子人留下的。笔直的干,我们六个小孩手拉手也搂它不过,干上分出两个大杈,像两只臂膀伸向东西,虬劲的枝儿上缀满绿叶,像一把把纤巧的小扇。
% G7 ]' W5 a2 U 一个大膘月亮的晚上,我把她也拉上了树,她胆小,但又一点儿也不老实。 “咯咯……这个杈是我的。那个杈是你的,”她靠着西边的杈,我靠着东边的杈。她的一只脚踩着我的脚背,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疼。
1 N8 J3 {' `% |5 i+ ~; @“树干呢?”我问。
+ a2 E5 {; ^$ \- ]% L “你的,还有我的呗。”
7 n: o* s- `- j# U  P& e* |6 _4 e   咯咯……她的笑声落地,摔成了碎银乱玉,流淌着。树叶筛下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也洒在我的脸上。面对面,眉眼看得好清。 我抚摸着她那个多余的“酒坑”。
1 J/ J2 c0 ^4 V' V: r5 T8 f “小哥,那会儿我恨你,我真想喊:小哥哥,大坏蛋,不给人们吃饱饭。”咯咯……我怎么也不能忘记,那击响耳鼓的笑声,多甜!我又咀嚼着那味道,是五月的榆钱儿,还是八月的玉米青杆?不知怎么的,我身上忽然产生一种奇异的东西,像血在涌。现在想来,怕是我青春的萌动吧!我猛地拉住她的手,她也把一头青丝抵在我的怀里。眨眼的功夫,她挣脱了,跳下树飞一样地跑了。我呆了,好胆怯,好懊悔,我怕,怕她告诉我妈。
5 d+ {& |# W3 J' n( \' h     几天过去了,我不敢正眼看她。她呢,也总在躲我。即使碰见了,她脸也胭脂一样红。她不再到老榆树下来了。而我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时,匆匆地走出村,趴在老榆树下乱想。我想哭,想大哭,但又欲哭无泪。我站起来,刚要走,又咚地坐下。一朵小花在我眼前晃动,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我一把扯下,又重重地摔出。然后,又一跃而起,爬上树梢儿,向村内望啊望啊。她没来,我撅榆树的枝儿,咔巴巴地响。
, d) g/ B! P. B& C+ d/ y' z 后来,我从老榆树下走出来,一夜之间,坐上了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宝座。回想起这多年,我眼前有妻子的笑,有女秘书的笑。然而,我始终忘记不了她的笑。我多次后悔过,当时我怕什么,我为什么不去捅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呢!          ) z4 ~: {/ a1 _+ t$ U
       咯咯……她的笑声。 哗哗……老榆树的颤抖。/ V. m2 K3 L; d5 o: Q#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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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手拉手走来,天真地问我: “叔叔,你看啥呢?”# M$ R/ c+ P+ {* s8 y
“看树啊,这有一棵老树。”* i  @8 q$ }# j! b
“树?”7 r8 r- K/ K4 U/ @: k- M" g
“是啊,一棵树。”. P% F+ i2 N4 ?) n& A4 {7 U
“树?咯咯……我妈说过,十几年前,刮了一场大风,天都刮黑了,一个炸雷,把树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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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Master]三朝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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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6 23:21:1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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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鞭        姚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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腮边挂着泪花,嘴里嘟嘟囔囔。儿子在后驮架上不情愿地扭来扭去。(开篇从儿子坐在车上的神态举止写起,儿子的伤心、埋怨、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为什么这样呢?自然给读者留下了悬念。)
7 {8 I$ N, A" b9 |两只亮亮的车轮闪闪地在乡路上猛转,丝丝缕缕的苦艾、红柳、野草的苦涩和芬芳在鼻孔里钻来钻去。(从视觉、味觉、嗅觉写景,既表明车速之快,也烘托了儿子此时此刻复杂的思想感情,也为后文再次写景埋下伏笔。)
3 ?' V: r& W5 q' e  C; |+ ~[以上是开端,写儿子在回家路上不安的表现。这是一幅特写画面——父亲托着儿子行使在乡村的小路上,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 T) N+ f, D$ {( K( k儿子在乡下姥姥家住了一个暑期,我骑自行车来接他。(交待起因。)他高兴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叭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天南海北地说。(简简单单的神态动作语言描写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久别重逢的儿子喜出望外,兴奋不已。)话野了,手也粗糙了许多,脸晒得黑红,我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转。(这是父亲首先感受到的儿子在乡下住了一个暑假的身心变化,隐隐感觉儿子变坏了,受苦了,心疼之情油然而生。抑笔一。) 孩子的姥姥拧着个大烟袋锅,一个劲夸他,说,这孩子可出息了,放牛放猪放大鹅,和这些孩子玩得可好了,打成帮恋成块的。(奶奶夸奖儿子勤劳能干、会处理人际关系、适应能力强。)
3 I0 }# b9 y7 n2 M烟圈儿在老岳母的头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烟味炝得我直想咳嗽。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我就怕他这样,和屯子孩子能学个什么?粗野低俗。当初下屯,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出差,她妈去学习,没有人管他,才出此下策。就怕这样真的就这样了。我拿定了主意,想快点离开这环境。(心理描写,“我”对奶奶说的话心存狐疑,倍感难受不满,顿生后悔之情。抑笔二。)7 j% R: U- Z4 N4 g9 `& R9 C1 W! [: B
听说当天就走,他愣了一会儿,瞪圆了两眼,说:“爸,能不能等等他?”(儿子的神态语言流露出意外、惊讶、不舍。)
: k3 i, H' r+ @7 p% A2 K“等谁?”
" ?, g+ ^" V: w4 V+ r' y“李三子。”  D5 _  M5 K5 J6 Y. Y; r
“肯定是村里那个淘气的野小子。”听这名吧,我想,“得马上把他的心从草甸上收回。(心理描写,“我”留露出对李三子的极端不满。抑笔三。)“我,我不跟他告别,心里不好受。”看看,还学会讲义气了。我态度果断地说:“走。”* n9 U( Q9 j/ R6 A& m! @
(以上是插叙。交待了“我”赶快带儿子回家的原因。)
4 }% J9 u) L$ |) M( ~“哇”地一声——他哭了。 我真想停下车,给他个嘴巴,看他哭咧咧的样子又很心疼。(“我”的矛盾心理,反衬儿子难舍难分的失望心理。为后文儿子的表现作铺垫。)
( z- ~3 s9 P* R+ s  z* Y0 A哞儿……长长的牛叫声从幽深的红柳丛里传出,啾儿……嘹人儿的哨音在起伏的草浪上滚来。(以声传情,这声音充满了诱人的魅力,写牛叫声、哨音为故事的转折过渡。)
" o$ R  R0 \" \# q  d" z“李三子!李三子!”儿子跳下车,迈过壕沟,扑上草甸,像一只兴奋的小鸟。(感叹号的运用和儿子的一连串动作,表现出儿子惊喜、兴奋、急切。)
! r; z. g5 ~: Q9 S黄牛背上斜坐着一个乡村少年。通身泥样得黑。搭拉着双腿。赤脚,挽着裤腿。 手里拎把鞭子。(外貌描写形象逼真地勾画出一位乡村少年朴实的形象。)倏地滑下,榆钱儿一样。(这动作与儿子的动作如出一辙。)“怎么,你回去?”“要开学了。”“不能玩了。”“不能玩了。” “我编个三节楼的蝈蝈笼,刚编上两节……你真走?”李三子难过地低下头,“啧,早知道,我贪点黑就好了。” “爸来接我了。”“那我送你点啥?”“你就甩个响鞭吧?”“行啊!”(惊讶、不舍、惋惜、后悔、难过、爽朗之情溢于言表。纯真的友谊在这畅快的对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B" I$ p% k+ p  \
李三子猛地往起一跳,灵敏得像个猴子,倏(shū)地跳上牛背,笔挺地立在牛身上。(多么传神的动作描写。)
/ H1 ^4 u, d% b4 z2 q! s远处是红通通的红柳,下面是碧绿绿的草甸。一朵云在半空,一动不动。 云雀也停下了她美丽婉转的歌喉。风也轻轻,轻轻。好静,极静。(景物描写集视觉、听觉、嗅觉、感觉于一体,勾勒出如诗如画的乡村美景,这实在是烘云托月之笔,同牛的描写一起为下文李三子的表现蓄势待发。景如此,此刻人的心境如何呢?好奇专注之情可想而知。)
$ J6 w. j* j  A! ^8 X* t牛扬起头,悠闲地甩着尾。
2 K! A% j  w" U( [1 l% c, i李三子往手掌心吐口唾沫,使劲地攥攥鞭杆儿。两眼一亮,手腕儿绕了绕。叭叭叭…… “响嘛?” “真响!” “还想听?”“没听够”叭叭叭…… 四野发出了回音,仿佛远山的共鸣:叭叭……(此时此刻,两个孩子的心就在这声声响鞭中相映相通共鸣,真挚的友谊在这里升华。)
+ ~5 `. e' f% G我们走出多远了,两个孩子还在喊着。 李三喊,别忘了好好学习!儿子喊,别忘了上学!(依依不舍,真诚愿望。)
/ G* X: v5 x" G* K3 A9 ~4 [我不能不承认,这真的很美很诗意很有趣,感情也很真挚。可是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放牛放马放猪…… 一路上孩子高兴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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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7 08:51:5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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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P, S; K. ~7 A0 _* r吉    祥    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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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大叔跟他养的那对鸟是生死之交。那年乐大叔得了大肚子病,一天天想乐都乐不起来,没人惹他生气他自己来气,肚子鼓鼓的,一敲嘭嘭响。: L$ F5 f, m( M, J3 s
    他小弟从南边回来看他,带回一对鸟送他。这鸟长得可太美了,红头缨,火一样,叫起来唱歌一般,眼睛看着主人唱,甚解主人意。乐大叔把嘴一啾啾,滋滋叫,鸟就唱了,像一对天真的孩子天天亮着嗓门,似乎在唱您好,您好。可把乐大叔乐坏了,拎个雀笼子满山跑,逢人就说鸟。说也怪,一年以后,乐大叔的肚子瘪了,病好了,又像先前那样哈哈个没完。乐大叔从此就对这鸟喜欢的不得了。这鸟让他多了不少话,多了不少乐趣。4 y  j4 q5 e! R4 I7 g- {
    屯里人也常聚他家,当然话不离鸟。鸟笼挂在窗下的红果树上,六月里花开满树,晚霞洒在树上,洒在鸟笼子里,洒在满院子的香气里。柳条樟上挂满豆角,小飞刀似的,一嘟噜儿一串儿。鸟在笼子里蹦跳,为乐大叔唱歌。窗下置一张圆桌,桌上放着沏的热茶。乐大叔端着一缸茶水,滋地喝下一口,笑着对来的朋友说:“看看,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吗?这两只鸟,看看,这两只鸟。”: Q& L4 v( r4 Q
      最近,七十八岁的乐大叔忽然提出要卖鸟。5 \8 d$ s, e2 U
  “卖鸟”他小儿子不信,特意从捕鸟的山上赶回来,“干吗啊卖鸟,谁说的啊是不是听差了?”可是到龟首村头,他傻了,屯头的老榆树上钉着个牌,上写“卖鸟。请与乐大叔联系。”
. Y2 |" k" o7 v* k   “爹,这鸟咱不能卖啊”  Y% Y" B# c" {/ E% Y7 N( d
    “咋不能卖?”
0 F8 R! |; |2 a) G   “卖,卖就卖给我吧”小儿子红头涨脸地说。$ d, }9 i/ L0 h: T
    “给你?”
. \% `' I- |! s; T6 g, z1 o    “对,给我,你不信我?”
. |( F. ^# ]4 H& y2 p    老汉不吱声了,说“去吧,儿啊,我能卖给你吗……”老汉没说,他真的信不着小儿子,这小子把钱看得太重了。一落雪他就沾雀儿。手指一夹一个,皮一扒,炖一小铁锅,咔吱儿、咔吱儿嚼得甜香,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连雀骨头都嚼着咽进肚里了。乐大叔让他嚼的心疼,那个狠呢。. W) R) r4 I' u& v
    村里来个买雀儿的。小伙子二十郎当岁,方盘脸,一脸墩厚样。特别是一笑那两个小酒窝,叫谁看了谁都喜欢。他张口给乐大叔六千元,说买鸟就图个吉祥顺利。乐大叔问他买鸟干啥。小伙子说:“乐叔,你的鸟可有知名度了,都知道它吉祥。我给我爹买个吉祥回去,让他跟你老一样,长寿。”
% d9 A3 B9 T1 M/ g$ ^7 }* T5 k乐大叔跟买鸟的小伙子唠了一下晌,天傍黑,小伙子还是空着手走了。据说,当时小伙子又添了二千元,可是乐大叔只是笑,笑而不答,还一个劲劝小伙子喝酒。乐大叔的老姑娘就在桌前侍候,跑前跑后,眼睛盯着这爷俩喝,喜盈盈的。* M# A; {  j, M! H1 q
过了些天,乐大叔让女儿用三轮车推着,到了买雀儿的小伙子住的屯,打听小伙子为人,特别是打听小伙子孝不孝心,屯子人都称奇,卖雀打听人家孝不孝心干吗?也不是姑娘找婆家呢,看门户。听人们说小伙子孝心,乐得乐大叔屁颠屁颠的。) X4 X; T) @: L* J
     又过了些天,乐大叔又让女儿推着他,带着鸟笼去小伙子家。正是北方五月,风暖暖的,路旁的柳条鼓起了嫩嫩的牙苞,远近山色皆绿萌萌的,像绿茵茵的雾笼着一般。这两只小鸟一冬天第一次走出来,跳得欢实唱得也欢实。那声音甜甜地入耳,惹的路人跟着看,跟着听。
: I6 s7 t% a3 ~. Y     来到小伙子家,乐大叔把鸟笼交到小伙子手上。小伙子急忙点了钱,戛戛新的一沓票子。乐大叔掐着钱,一行老泪忽地流出来,说:“这钱吗,我不要了。你收起来将来娶媳妇儿用。”小伙子一下子惊呆了,“不行,这怎么行”乐大叔第一次这样一脸严肃,乐大叔这一辈子不会严肃,他板着脸孔,却像在笑,说,“我老了,快不行了。这鸟陪了我这么多年,女儿不喜欢养鸟,我不能给她,我儿子喜欢,可他喜欢的不是鸟,是钱,他想的是还能挣伍千。孩子,这鸟,大叔给你了,我两眼一闭,心也就舒坦了。”" l1 R$ W3 Q# O, b. e# F" Y
    女儿看了一眼,从乐大叔手里接过钱,给小伙子,说,“我爹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说着,脸忽地红了,像是被太阳照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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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8 12:27:3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姚小平 于 2022-12-18 13:58 编辑 6 d: t. X. j) ]6 @+ ?* D7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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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字就两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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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 R0 [- J; x# n# n$ x5 Z妈去世时,我刚学会笑。% N" b+ {7 Y: x+ Q1 q" @3 J
姑姑说,那晚天很黑,很静,也很冷,冻得村里的狗都张不开嘴。: {# l5 D6 o  g, z5 N/ v4 ?
       姑姑说,你妈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一句,我的苦命儿啊,然后身子就直了,嗓子眼只有一口气呼哒着,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用手拉我,我知道她想再看看你,嗨,当妈的啊!
4 o( S/ i' }8 Q2 T     姑姑说,我把你抱到她身边,她摸着你的手,眼角上流下了一滴儿泪,我用手巾给她擦了,过一会又流出一滴儿,我又擦了。我贴着她耳朵对她说,嫂子你还是不放心孩子啊,有我们呢。苦孩儿,你说怪不怪,一般人要死时,都没眼泪了,可你妈就是个怪,那泪总是一对一双地出来。1 }  [3 F) k  D$ \: s* `
       我对你爹说,她是惦记吃奶的孩子,去吧,把大嫂找来。你大娘也刚回去,给小六子送奶。小六比你还小二个月呢!你那天就是哭,给什么也不吃,脸都哭青了。你大娘来了,接过你,把大油瓶奶子挤了挤,往你嘴里一塞,你用双手捧着,咕嘟儿咕嘟儿地吃。你大娘对你妈说:“你放心地走吧,有我呢?我供他上大学!”你妈眼睛一下子就闭上了。: r& r6 t1 v& B- c! u4 O
       大娘家有6个孩子,挤在一铺炕上,像一窝黄嘴丫子未褪的小燕儿。这个哭了,那个叫了,这个饿了,那个拉了,大娘一天忙得团团转。可是还是把心都放在我身上了,她左胳膊抱着我,右胳膊挟着小六。
9 Q4 p1 d8 K7 T    姑姑说,苦孩子啊,你那会可知道护奶子了,你双手捧着你大娘的奶吃,小六子一动,你大娘就要掐他。你啊,独霸实成是让你大娘惯的。小六子就瞪着眼睛咽口水。小六吃奶,你就又哭又闹,手蹬脚刨,比人家小六都仗势。你那会又白又胖,小六却干巴瘦。你大娘啊向着你!; R9 L2 T# h: @4 _$ B
     我记事后,知道大娘为我苦。六二年,没吃的,一家九口靠吃野菜渡命。每天晚上我学习累了,肚子一咕咕响,一个喷香的土豆就放在我面前。一天夜里,躺在炕上,听大娘对大伯说:“队长又来逼三角债了,我想让小六子下地,挣半拉子工分。大伯说,那可把小六子的后半辈子坑了。大娘说,小点声,别让苦孩儿听到。你知道她妈死那会我说过,说过就得算数,人字就两撇。刚懂事的我,在被窝里偷偷地抹眼泪,把枕头儿都洇湿了一片。大娘比我亲妈还亲啊!第二天放学回来,刚迈进门槛,就听大娘劝小六,六啊,我寻思,你别念书了,下地干活。小六子满眼是泪,妈啊,我没念够书啊。我听大娘劝小六说,念那玩艺儿有啥用,也不当饭,念到啥时候还不是顺垅沟找豆包吃。下地!那话就是命令,不容谁再说什么。小六说,那他咋念呢?你敢跟他比,惯得你!啪,就是一个嘴巴。然后就是小六的哭声,震天动地。' K5 ?5 Z9 x# |* T0 m; ~4 [
        小六下地当半拉子了,多少次,我背着书包放学回来,小六子拿过我的书包,背在肩上,说,妈妈,我也想和小哥哥一样上学去。小六还歪着脑袋,一边扭,一边娃声娃气唱,“小啊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大娘的眼角上突然挂上了亮晶晶的泪。我多次发誓,将来,我能挣钱,给大娘买好多好多好吃……
- H3 w; h2 p4 x, u. X+ a* a: Y    可是,一个雷雨夜半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一瞬间改变了我对大娘的看法。如豆的煤油灯下,大娘正打开一个小红布包。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一只戒指,金黄金黄的,套着紫藕藕的红绒线。那是我妈的啊!七岁那年,爹挪妈妈的坟,我听我那好喝好赌的爹说:“你妈就这么一个最稀罕的玩艺儿,临咽气前她撸下来给我,说:‘给孩子留着吧。’这是你妈和我结婚时,你姥姥从手指上撸下来的,送给她当嫁妆。你妈拿它当眼珠儿一样。我想她这一辈子跟我没享着福,就这么一个喜欢的,又给她戴上了。谁知,还是没了。”妈死后,我爹赌上了隐,把家里能值一点钱的东西全都折腾了,输干了爪儿,他想到了妈妈带走的金子。爹把坟里的土过了筛子也没找到。爹去世前,还一再对我说,那玩艺儿那去了呢。你妈入土前就你大娘和你姑在身边儿。我当时真的想到了,爸是跟我装呢,一定是让他输了。可是,大娘晚间看的戒指就是是我妈的,一点儿也不假!: ~$ b0 `# W4 j0 Z0 }; A3 Z
     一次,我在生产队的地里掰了穗青苞米,大娘气得身子直抖,并打了我一巴掌,说,“不行拿别人的东西,饿死不下道。”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在说,“你好,你拿我妈的东西,就不是下道。”多少回,大娘教我做人要正,我心里却在嘀咕,“你正吗?”总说人字两撇要写正了,你自己的两撇正了吗!      
6 \6 m1 E% y; o/ U- J     我考上大学了,这是60年代中期。大娘像自己的儿子考上大学一样,乐得直擦眼泪,不认识的她拿着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说,“上坟去,告诉你妈你爸,苦孩儿出息了!”看着她乐呵呵的抬头纹都开了,没有大娘,我能上大学吗?特别是看着比我小的小六,常年经日晒雨淋的黑瘦黑瘦的脸,我心里刀扎一样疼。我说,小弟该是你上学啊!小六憨憨地一笑,用手扒拉我一下说,说啥啊你,你考上比啥都强啊。
* f; S% B2 T' r+ e% n; |    上大学的头一天晚上,家里人都睡下了,姑母给我把干净衣服包好了,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带着体温的红布包,塞在我的手里,说,“这是你妈的,她死时我背着人撸下来.到底留到这一天了!", U: f& |" l) C4 b: o  z
     我哇的一声哭了.我跑到妈妈的坟前,手蹬脚刨地哭,真地想到了死……+ S$ {8 U2 z1 ^/ _! x: t' c, u# e2 n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月亮里有一位老奶奶,正摇着古老的纺车!. q6 y: t  E2 |" f0 g- G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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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9 10:50:07 | 只看该作者
春前草的童话
9 c6 m/ Z$ y  Q" c姚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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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r7 n4 e6 z% v,锥似的。# G* _& k) S6 F4 {  U$ x. `
游丝般的身子瑟瑟地抖。: o& ~: U: z9 y1 o- _
小草是前天才得见天日的。那天阳光柔柔地抚摸,春风暖暖地呼唤,土地也绵绵地松软。憋闷了一个冬天的她,经不住这诱惑,怀着一腔春梦,揣着向往蓝天白云的憧憬,一拱便挤破了地壳。抻一抻腰,展一展臂,做做柔软的自由体操。多宽敞啊,蓝的天,白的云;多舒服啊,和煦的风,清新的空气;坦坦荡荡,黑黑亮亮;多么辽阔啊,大地,我的母亲小草听见了母亲吟唱着“摇篮曲”,感觉到母亲乳汁般的气息,母亲的手柔软地摩挲着她的身子。
" L7 F5 o# u% ]6 F* W1 m小草不辜负母亲的愿望,短短的时间里,就抽出了两片嫩嫩的丫儿。茸茸地绿,闪闪地亮。1 m( N6 C3 X) Q) C/ {7 \
清晨,一头牛走来,伸出湿润鲜红的长舌,滴下一滴长长的唾涎,然后摇摇尾儿悠闲地走了。; l% k6 \7 `; q  S; _
中午,一对小鸟,怕是从远方飞来,也被这点儿绿吸引了,双双地落下,叽叽喳喳地对叫,交替地啄了小草几口。小草感到痒酥酥的。8 t/ Y$ d- W* t  K2 G
黄昏,走来一对恋人。女的惊喜地喊:“看,小草”男的伸着双臂,说:“噢,好绿”女的长一朵红云,诗人般忘情地喊:“春啊,春”
8 Z# j) {9 O6 ~) g小草兴奋极了,她往起跳了跳,要长得像白杨树哥哥那么高,她要变成一枝绿钗装饰母亲的青丝……: M0 O1 c; h! h5 v  {# q$ F6 y
夜色笼来,重重地挤压着小草,骤然下降的寒冷欺侮着小草。5 i5 b, _" C  A. K& H) g
西北风把她按倒,她也真想躺一会儿,躺下比站着暖和一些。可是西北风又把她搡起来,搡起来又按倒了。7 J: n6 M8 ^; h/ b! R  Y; e! B4 P
那冷,无孔不入的冷啊/ N( Z6 h/ X6 I' B
游丝一样的身子发出了只有游丝一样的呜咽。冷风撒泼似地呼号。小草愤怒了,把两片丫合拢起来抵抗……她慢慢地走入了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像是着了一场蒙蒙细雨,像是沐浴六月雨后的骄阳,它使劲地往上长,身旁有小花姐姐吐露着熏人欲醉的芬芳,有大叶杨哥哥溢出的男子汉般的汗的苦涩,有小蜜蜂嗡嗡地弹唱,有大肚子蝈蝈的奏鸣曲……9 Q' Q: E0 M: ~( U, m
夜深了。小草挺直了身子,像一柄硬邦邦的剑,刺向寒冷,刺向黑夜。
0 Q# d, F; j0 n. O黎明来了,太阳公公终于又悬挂在半空。风向又转成了东南。阳光还是柔柔地抚摸,春风还是暖暖地呼唤,土地还是绵绵地柔软。这诱惑,难以抵挡地诱惑啊小草的根又在积蓄力量,又在做着一个旺盛的梦。有恋人的情话,有黄牛的唾涎,有小鸟的吟唱。它梦想自己长成了白杨树一样的男子汉。
8 I* t- g. A3 u* E0 D- r+ p小草哭了,落在母亲的怀抱里的一滴泪,也是绿的……5 y$ i- Y/ R$ N2 o(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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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1 14:34:29 | 只看该作者
老树有眼$ z1 q/ s8 R! k% E! U. @
        文/姚凤阁
9 S  Y$ N* E; M+ D芝蓝的名是奶奶起的。到芝蓝四十多岁的时候,人们说到芝蓝的名,还说,你奶奶肯定有文化,不然怎么起出这么好听的名?/ p% ]* N$ d" E+ V/ }
芝蓝就说,“奶奶一个大字不识,可她手巧儿,画啥像啥,剪啥像啥。”
' ~* _  Y! D5 _9 T2 ]0 I+ q' R- f! u芝蓝小时候就愿躺在奶奶的怀里,看奶奶剪窗花。奶奶的手胖乎乎的,灵巧极了,三剪子两剪子就剪出一只花脸猫,一只小老虎,一只花蝴蝶,一个小媳妇儿样的美人儿…… 芝蓝六岁那年,看奶奶剪窗花,看着看着,忽然说:“奶奶,我也会。”奶奶把剪刀给了她,她居然剪了出来。奶奶戴上老花镜,夸说,我孙女可真巧!自此,芝蓝家的泥巴墙上贴满了芝蓝剪的窗花。- n, Y9 q" z/ f' j5 }
一年,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画家来屯子看了芝蓝剪的窗花,说,这叫剪纸,还夸小芝蓝有天赋,教小芝蓝画画,说她画画,能走进城市,走进大雅。大雅,那地方一定好,风光一定美,要不老画家怎么老提那儿呢?她暗下决心,一定到大雅去看看。
! q/ i5 w$ }8 J屯中长着一棵老榆树,开荒占草时留下的。几个人搂也搂不过来的干,树皮儿如龙鳞,四个巨型枝杈伸向东南西北,华盖一样荫护着全村。9 t% V1 U7 I& `2 l& E  H
夏日里,芝蓝妈和婶婶们常追着树荫纳鞋底儿。芝蓝与邻居一般大的小蛋子龙龙在大树下玩。龙龙像个猴子,上树可灵敏了,扯着树枝儿打悠悠,常常逗得芝蓝咯咯地笑。一定去大雅的决心激励着芝蓝,芝蓝没白天没黑天地画。有一段,芝蓝喜欢上了村中的老榆树,她画日光下的老榆树,画夜色下的老榆树。龙龙始终陪着她。" e  ]7 k% S$ z7 @  U; N. _
龙龙还是猴子一样地上树。她呢,在树下画。后来村主任安排芝蓝当了卫生所调剂员。很多人也都羡慕她,终于可以摆脱风吹日晒之苦了。再后来,村主任的儿子娶了芝蓝为妻,芝蓝成了老榆树下五间大房的主人。芝蓝生了孩子,安逸于生活之乐趣了。
( S* Z% y, K/ _0 Z每当龙龙说起她画的画时,她也有过一点儿美好的回忆,但只是一闪即逝的流星。六年过后,老画家从国外回来,看到《老树有眼》这幅画,欣喜若狂,好啊,好啊,他仿佛看到那天赋极好的女孩子成功了。他在《画苑》上发表了芝蓝的作品。那是一天月夜,芝蓝在树边儿画画,忽然看见茂密的绿叶中龙龙的一双亮眼。她突发联想,想到每一片绿叶都是一只眼睛,于是画出了一幅《老树有眼》的画。芝蓝把它寄给了老画家。
! ?+ g1 z% @& Z# y六载春秋转瞬即逝,这期间,村主任对老榆树的风水喜欢已久,他想独霸这一风水,在这儿建五间大房,风水好,子孙后代就更繁荣昌盛了,他在这个屯就永远独居鳌头了。
" w- s7 E& A% P& @) s. {  z2 R这天,他乘着月光在这儿量地基,正赶上芝蓝在这儿画画,月光下,芝蓝美如仙女。他想,让她做我家的儿媳妇儿吧。# d  Z, H9 U- O  i- ?0 j/ A- J
芝蓝得到老画家寄来的《画苑》。画上的树睁开了无数只眼睛,仿佛在问她,是怎样构思的,怎么画出来的?可是,抱着孩子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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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22 11:14:3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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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鸟
1 f6 I$ Q# |5 J6 I) L2 u文/姚凤阁- R. \' G! D5 t-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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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半截木桩似地戳那儿了。
- [( p, M2 I. I/ a+ \/ K5 @/ P      一只水鸟木然地横在他头上的天空里。3 _8 A9 ]# d  O9 Z: H
     湿润松散的坟包,已被雨水雕出了硬硬的沟沟坎坎。坟头浮游的青草里夹着几朵小花,亮亮( F" r8 z7 U( z- [3 m, }
地像一只只眼睛。1 r/ X  W% B' I) E4 i
    草浪被风按倒又吵吵嚷嚷地站起。$ r' |# _# O, `6 s; e( H
    秋虫唧唧地挣扎似地呜咽。
5 s% s8 a' e5 _    那水鸟还是一动不动,标本一般。
6 V* V" Q5 p9 a. R6 o' g0 E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下垂,咚地跪地,塔头垫了一下也不觉。两绺青草倒下了。他卟卟7 \1 y, S  c2 P& e( z2 `- O
地嗑了几个响头,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响亮:“爷爷……”, ]6 D, F' `* N1 q
于是一切又都实实在在地活了。5 R& Z8 C; I* ~
    先是伊呀伊呀的桨声。漫泡子雾气水气蒙蒙。一只水鸟惊叫,秃噜噜儿的。准是爷爷又拣/ |; I" B. _9 f2 x& z6 L
水鸟蛋了。他猜测。继而,一团火投入泡子里,雾的幔幛被强行地剪开,满泡子燃起一层层7 t$ y3 q7 `2 }5 A7 b# }+ s
金粼粼的波纹儿。桨声由远而近,泼喇儿,波喇儿,鱼在舱里蹦。
. t9 i1 D( H2 X; r1 Y  ?5 L    爷爷佝偻着腰,竹篙使劲地一点,小船“倏”地靠岸。爷爷从头顶上摘下褪色的青布帽头儿。
. M7 h9 {7 M, o' r6 C7 w。盐卤了一圈儿,酸酸的汗味儿。  o7 Q2 B$ D( X+ L4 t$ `) d
   “别打了,小心点。”听着爷爷的吩咐,他小心地接过来,双手捧着,低头看那几只水鸟蛋
" ~/ r$ t* g# R4 u# K,真好!透明的玛瑙色儿的皮儿,有几道细细的血红色的斑纹儿。5 M" y7 v- H- S: S- B- Y3 _
    他仰脸看看水鸟,水鸟也静静地看他。% T+ P3 u' W* H) {" X3 N/ ?8 t( ?* p( ^
   “爷爷,我爸爸妈妈呢?”
5 U! p1 G$ R  L0 ~   “……你呀,我拣来的。”
7 u7 Z1 m) ~2 Z$ W8 @   “在哪儿?”
6 r/ n1 k3 e  y4 m: ?0 F   “在那呗!”2 l1 ]* @' p0 v& G. h8 A) L
   “一个大清早,也是大雾天。我去倒花篮子。就听见有小孩哇哇地哭,还有水鸟慈慈地叫。
  T& b8 Z1 w" s6 E& p" V' g6 R; l/ ^8 Y3 ?   我好纳闷,水泡里哪儿有孩子呢?我就划着船去了。这功夫,雾也散了,嘿!葱似的一篷水草顶尖儿上的水鸟窝上,坐着一个穿红兜兜的胖娃娃,伸着肉乎乎的小手,看见我就不哭了,哏儿哏儿地笑。怎么?你不信?你想想,那水鸟哪儿天不给你下几个蛋吃!哈哈……”1 x' k, Q4 Q1 B  b/ z0 G" e2 f0 O
   “爷爷逗我。”他想。可是,……他真的开始注意水鸟窝了。六七岁的他,常跟爷爷坐船到泡子里转。爷爷在船尾上撑篙,往左点一下,船往右闪闪;向右点一下,船往左斜斜。爷爷的长杆神了!小船箭儿一样地射出。蓝天白云碎了,不一会儿,又成了抖抖的一块儿。他一双小手抓着船帮,歪着头,眼睛盯着小鱼儿小虾儿。他自己能拣水鸟蛋了。他愿意看那片水草,葱似得绿,水面上黄黄的干柴,便是水鸟的窝。小船靠得近了,水鸟便秃噜噜儿地惊起,在他们头顶上忽地飞起,忽地落下。真逗!他拣起水鸟蛋,用手擎着,再不用爷爷扣在帽子里了。小船伊伊呀呀地走。渐渐的,水鸟又变成一个黑点点,“倏”地扎下。过几天,他又跟爷爷去,窝里又有几个闪着卵石光泽的蛋了。  他含着一口咸涩。水鸟猛地扎下来,从他身上掠过,扇起了一股凉爽爽的小风。晶莹的水面上一个黑点点儿。6 H! U& q1 e3 `3 h* n! b! S
   还能是那只水鸟?一定!而爷爷的坟头上,已芳草萋萋,小花还在眨眼,爷爷影儿也不见。( J% m5 M& m2 _7 k3 g2 B) }9 m* K
   “ 爷爷……”他长呼一声。手里的几棵青草碎了,染了一手绿汁儿,淡淡的。% w7 z/ ~0 i9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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