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发于<辽宁散文 > 东北风俗画之一 父辈关于土地的梦
& z6 x% B$ Q, y; }& `* f9 e 我家的老房基就座落在呼兰河九转十八弯的河畔上。这里早就没有谁居住了,一片荒芜,不远处,有几簇老祖宗的低矮的坟堆。站在这里能听见火车哞哞吼叫,看得清城市大烟囱冒出的黑咕隆冬的烟。我曾设想,当年老祖宗从山东来东北开荒占草时,如果稍稍往东落落脚,或许我的父辈们出生时一睁眼就会享受到城市的文明。
" L3 B2 S$ o3 |& ~: g. K. C 可是,他们太可悲,能看到现代的文明听到现代的文明,却不能享受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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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o5 s) p Z 如今我就站在这里,想象着老祖宗的生活,身边的这条河日夜的流着,她曾在萧红笔下流向世界;这里是世界上少有几块黑土地之一,这里的土肥得流油,有这样一句话说的更生动准确,插一根烧火棍都能活。这话也不悬,早些年的人们使烧火棍就是到门口柳条通里橛一根带叉的粗柳条,如果没烧死,往土地里一插长出枝叶来也不为怪,但这活极能说明这片土地的肥沃和它的养育能力了。& k# l h6 K$ n0 ]% R2 c
老祖宗就是看好这块土,看好这条水,看好这片漫无边际的柳条通和蒿草了,有了这,就饿不着渴不着冷不着。据讲老祖宗从山东那片靠海的地方千里迢迢逃来东北,就是被饿得没有办法,图这儿的日子好过好活。
6 Y- o2 T+ Z% h9 H1 u R 父亲受老祖宗的影响,对于土地有过多姿多彩的梦幻,这是我亲眼见到,但这也融进说不清的悲剧色彩,咀嚼起来,多少有些苦涩.在我年幼的时候,一次给集体锄地,父亲拄了好半天锄杠,像陷入沉沉的思索,说,“要是咱自己家的地,我能把它侍候出花来。”8 m* U/ ~% w3 l5 E& n S$ a& Y6 y# n: A
那会儿,父亲40多岁,一身牛犍子肉,疙疙瘩瘩,油黑闪亮,挂着汗珠的胸脯同这土地一样结实。一伸胳膊一撂腿,听得着骨头节响。
: N" g& H% u+ i 父亲有一身好力气,有一手好活计,可是地是集体的,归队里管,他想操心使不上劲,一年一年的不上粪,地变硬了变薄了,父亲叹息说,人糊弄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唉,父亲一个大字不识,凭着对土地的感情说出最有哲理的语言。一次,省里来个大干部要检查地里上没上肥。正是冬季,漫山皆白,一个晚间怎么能使地里出现一个又一个粪堆呢?天方夜谭,除非找到孙悟空来个七十二般变化。可是要政绩的乡党委书记并不比悟空的变化差,他一拍宽阔的额头,招儿来了,全村人都出动到守公路边儿的地里,把白雪攒成堆儿。* C2 a' ?! h' O" ^+ _7 ~- R1 Q
父亲气得直咬牙根,这是糊弄谁呢? 可谁知道,那天公路上一溜烟儿跑过20多辆车,到我们村的地里还故意停下车,问,这是那队的,队长吓得心提到嗓子眼,怕大官走近地里,露馅了。可那官往远望望,竟表扬了队长几句,“都像这个村送这么多的粪就好了!”* n& q$ s$ F; c- w; F6 c% V" v0 \4 L
过后,县里还把队长请到县里做了“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的经验报告呢。父亲在生气中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不在乎土地怎么样,在乎的是经验,一级报给上一级的经验。
& Y M1 e+ C' J( F9 g 土地承包后,父亲已经是60多岁的人,瘦得皮包骨,只有那双眼里还有点儿活力,一动就呕喽气喘。这天,不知他是怎么挪到我种的承包田里,我那会儿正嚷嚷着去城里,哪有心思种地,地里的草比苗还高,父亲蹲在地上薅了一会儿草,就那么一截儿草清了,苗很干净,像解脱了草的束缚,父亲又薅了几根草,终因气力不佳,喘了喘,说,“这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我能把这儿地侍候出花来。”又站了一会儿,父亲的眼里一瞬间闪出一点青春的光芒. 父亲说完这话,拿着一把蒿草,那么无奈地站在夕阳里,那么深情地望着脚下的土地,我仰望父亲那皱纹纵横的脸,多像东北大平源上纵横的垅沟垅台。父亲那一瞬的形象在我心里定格,一直印了多少年,父亲没有深说我,他知道现在儿子的心思不在地里不在屯里,改革开放使儿子的心花花了。我的心在流泪。 直到今天,我已在城市里生活了20多年,也快到父亲那会儿的年龄了,我的梦也经常像东北大平原那样漫无边际,在记忆深处流着那儿一条河,有着那儿一块辽阔的土地,还有瘦骨嶙殉的父亲站在夕阳里的形象。 $ Y5 C2 J3 U.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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