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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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10月10日，阴历九月初五，刚进入寒露第三天。这天，不知怎的，显得特别怪异，那么寒气逼人，那么阴沉冷酷。
这里是江苏省盐东县伍佑镇。天刚蒙蒙亮，在从观音阁经东街、北街，到“和平公园”两华里长的街上，一个个伪警察、一个个荷枪实弹的伪军士兵，开始部署排列在街道两旁。人们听说伪39师今天要处决一位好人青年、一名共产党人。人们早早来到街上，为这位好人青年送上一程。人们在惋惜青年的同时，对伪军汉奸更是表现出无比憎恨。人们悄悄地议论着：前天，一位姓严的刚被他们杀死，今天，他们又要举起屠刀。杀人不吐骨的畜牲！还有人小声说：什么“和平”公园？“和平军”是汉奸杀人狂，公园是他们杀人场！当地人称汪精卫的伪军是“和平军”。
约莫九点多钟光景，双手被铐、双臂绑着的一位青年从“观音阁”走出。人们踮着脚尖向前眺望。只见，两位伪军试图揿着这位青年的头，押着他的膀臂往前推着。青年愤怒起抬起头，圆睁着两眼，斥责说：“我自己会走！”说着，从容地走在前面。一群荷枪实弹伪军匆忙地紧跟在后面。
青年，20岁刚出头的样子，满身是血、遍体鳞伤。看他那神态，是那么镇定，没有丝毫畏惧；看他那目光，是那么坚毅，没有丝毫后悔。他一边走着，一边环顾着街两旁百姓，似乎在说：父老兄弟们，再见了！人群中认识他的人不少，有的点着头与他交流，有点攥着拳流露出无奈的样子。还有人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护起来。可那些汉奸，似乎担心劫法场，早早部署了大批伪军士兵和军警，每隔两三丈就是一个，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就是伍佑人民的好儿子——姚公铭，中共盐东县敌工部地下交通员。
“天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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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公铭家，祖籍江西南昌。在江西，姚氏先祖彦国公，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年）进士。这可是首开科举制后的首届进士，曾任江西丰城儒学教谕。后来，不知从那一代起，族人中有人做起中药材生意，家业日兴，姚氏就此以中药材经营为本。元末明初，乘着“洪武赶散”人流，姚氏族人结伴迁徙安徽歙县，继而来到苏北。十一世祖英公在伍佑场东市街经营一家药店。公铭曾祖姚袖严，清太学生；祖父姚叔和，世代悬壶济世，药业为生。到公铭家“定”字辈已是18世。公铭父亲定坤弟兄三人，排行老二。老大定堦，老三定增。
1922年，姚定坤结婚了，娶丁家千金玉良为妻。“先成家后立业”，婚后第二年，姚定坤承继祖业经营方向，独立门户，开了爿名为“天善堂”药房，主营药材批零。店铺位于伍佑东大街，座北朝南，在伍佑小镇算是很不错的市口。“天善堂”取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铸就了“坚持正义，抑恶扬善”的家风。当时，伍佑街上中药店铺有多家，姚家为最，除了公铭父亲姚定坤的“天善堂”外，还有“天华堂”“松华堂”“松瑞堂”，分别由父亲的叔伯或兄弟掌营。
1924年10月5日（阴历九月初五），是个晴天。上午，“天善堂”后院东厢房，门帘一直悬下，几位中老年妇女不停地忙碌。姚定坤从店铺柜台前匆忙地跑到后院，从厨房内端出刚蒸煮的浓浓桂圆汁，虔诚地来到东厢房床边。夫人临产了，卧床待产。姚定坤用汤匙将浓浓的桂圆汁喂入夫人口中。人们说，桂圆汁稳心给力，助劲顺产。“老娘”看到姚定坤已喂了几汤匙桂圆汁，就对定坤说：“行了，你暂且退出房门外。”根据“老娘”吩咐，姚定坤走出房门，不安地在厅堂来回踱步。“老娘”是当地人的俗语，意即接生婆。不一会，房内传来“哇”的一声：“男的！”“是个小伙！”喜悦的呼唤声传出，一个新生命诞生了。姚定坤兴奋地跑到前厅店铺，兴奋地招呼着众人：“我做爸爸了！我有儿子了！”姚定坤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公铭”，希望儿子长大后“公以天善事，家训铭在心”。
天有不测风云。1926年，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爆发。次年4月，军阀孙传芳被国民革命军击跨，20余万残兵败将沿范公堤北撤，在伍佑“索粮秣夫卒舟车”。同德当典、同昌钱庄被抢劫一空，“天善堂”未能幸免。受此打击，姚定坤病了，病得不轻。1927年，姚定坤去世了，年仅29岁。姚公铭母亲这年才23岁，公铭不满三周岁。孤儿寡母，这日子今后怎么过？
丁玉良是位善良而富有刚强性格的女性。她清楚地知道：儿子是丈夫的牵挂，是姚家的根，是自己的希望。把公铭早日培养成人，才对得起英年早逝的丈夫。儿子尚年幼，家业刚起步，一切都得自己撑着。从此，她起早带晚，含辛茹苦，店内店外，统盘考虑，精心生意，艰辛生计。或许是姚定坤的遗训“公以天善事，家训铭在心”的在天护佑，或是丁玉良“天道酬勤”的经营坚守，药铺生意虽不十分红火，但应敷门面负债还是绰绰有余的。在母亲的哺育下，公铭一天天长大，能“扒着锅够着碗”了。人不能不读书，开个中药房必需得有文化，母亲这样想着。1930年，姚公铭刚满六岁，母亲送他到离家不远的文庙里的伍佑小学读书。公铭读书很认真，几年后，考入亭湖中学。
1938年3月，日寇轰炸盐城。学校撤并到北宋庄，加之家庭贫寒，公铭入中学读书年把光景不得不辍学。4月，日寇侵占伍佑，烧杀抢掠。公铭随母亲逃兵荒，往东海边上灶头避难。日寇撤离后复回镇上。看着满街萧条破败样子，母亲的心揪得更紧了。药房还得再开，生计必须继续。14岁的公铭暗下决心帮着母亲做点事，分些担子。他开始学着大人样子，店前院后，看前照后。听母亲讲：药为医本、药为医魂。开药房识药、辨药最基本，还要会采药、制药，更要通药性。药书、医书从此不离公铭身，闲下来看上几页，与药物对对号，形色气味，一点不含糊。后来，《兰台轨范》成为他主攻项，药医相谋，医药相兼。不到两年功夫，公铭已摸清了各类药材供需渠道和药材性能、配伍，蒙住眼睛也能将药材辨个一清二楚，稀来小去病症也难不倒他了。年纪轻轻的姚公铭，已能独立应敷药房前店后院了。
“戊天”立志
1940年10月，八路军来到伍佑。抗大学生在文庙崇文殿上课，姚公铭每天来到文庙祭祀孔夫子的时候，总能听到崇文殿内“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动员民众，抗战救国”等摧人奋进的口号声传出。联想到与母亲逃兵荒去东海，目睹日寇侵凌、民不聊生的惨景，“为穷苦工农大众服务”的革命理想扎入公铭心中。他为自己取了个字号“戊天”，立下了“拿着兵器，护国护民”的志向。他还在床头挂上自己用蒲草体写就的“大丈夫有志事竟成”、“生而何欢，死而何俱”、“舜何人也，余何人也”的条幅，勉励自己，为国分忧。
1941年7月，日军纠集数万人马，对盐阜根据地发动大扫荡。20日，伪军33师孙建言部占领伍佑。师部及其所属129团部、33师情报组驻佑圣观，不久移驻观音阁：伪警察大队驻蔡氏家祠。23日，日军小队30多人进驻七星桥北张氏家祠。公铭家也驻上了伪军，师部副官邓某就住在公铭家西房间。此人原是伍佑场署税官，负责大团一带亭灶盐赋征收，伪33师占踞伍佑后，邓成了伪师长孙建言的副官。不久，公铭发现，家中来了一位常客，经常在西房间与邓副官不知叽咕什么。看这位客人模样是位好人，对公铭母亲特别尊重，对公铭也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时间一长，公铭知道了这位客人姓陈，名纪友。原来，这陈纪友是盐东县敌工部情报站长。陈纪友是他的化名，本名叫王岚。陈纪友与姓邓的原来关系就不错，邓成了伪师部副官后，陈纪友将他发展为安插在敌师部的内线，陈纪友成了公铭家的常客。陈纪友见公铭聪明伶俐，勤俭朴实，忠实可靠，有培养前途，有意识地带些党内报刊和进步书籍给公铭。在陈纪友引导帮助下，姚公铭思想进步很快，也成了我盐东县敌工部情报员。这一切，母亲丁玉良心知肚明，她相信：自己儿子走的是正道，她坚定地支持儿子干革命事业，成了姚公铭的好帮手。叔叔家有座小草棚，地处偏僻，这里就成了姚公铭写标语传单的好地方。夜深人静时，他与母亲一道，再将这一张张宣传标语贴上街头巷尾。为了公铭安全，母亲还常常孤身一人，左手心涂上浆糊墙上一抹，右手一张张“打倒汪伪军”“消灭反动派”的红色标语就贴上了伪军碉堡岗楼，动摇了敌人军心，瓦解打击了敌人。
1942年8月，孙建言伪33部调防大中集、刘庄等地，伪36师陈侗接防。1944年11月，36师调防浙江；伪赵云祥第四军从河南开封调驻盐城，其主力39师潘子明师部及展保明151团进驻伍佑。邓某也随伪33师调驻大中集、刘庄，伍佑集镇日伪驻军情报搜集落在了姚公铭一人身上。公铭勇敢机警，不怕艰险地出入于伪师部、团部内外，千方百计了解敌情。有时情报到手，而联络员未到，他就不辞劳苦，直奔八大家，及时把情报送达。在那抗日战争艰苦岁月，姚公铭根据陈站长指示，通过交际伪军上层人士，设法为新四军和县、区队地方武装购买枪枝弹药，搜集敌军更多情报。常常为了工作需要，公铭跑上20多里路，将弹药和情报及时送到盐东县敌工部情报站和新四军驻地八大家。陈站长有了公铭好帮手，情报工作更加顺利了。联络处蔡明运、王克朝、吴天明等多名情报员往来于八大家与伍佑之间，与公铭保持联络，确保情报渠道送达畅通。
“捐躯”就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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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佑虽不算大，但因地处盐城南大门，扼范公堤、串场河交通要隘，因此常常驻扎重兵。日伪占据伍佑期间，伪师部、团部、师部情报组云集伍佑，戒备森严。在伍佑做地下情报工作，好比在老虎嘴里过日子，稍不留心，就死于虎口。
抗日战争进入最后阶段，日伪军戒备更加森严。1945年春，经陈纪友、蔡明运介绍，姚公铭在张家舍（今步凤镇德喜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改名姚树人。经陈纪友同意，姚公铭接受了伍佑镇北街第五保伪保长职务，再改名姚济中。他以伪保长身份掩护，一面打探搜集敌人政治、军事情报，一面支持市贫民抗捐抗税，为迎接伍佑解放做好有关准备工作。
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驻盐城伍佑伪军拒不投降，我苏中、苏北军区决定发动盐城战役。陈纪友向姚公铭发出迅速了解驻伍佑伪军兵力部署及防御工事分布情况。公铭接到任务指令后，不顾生命危险，深入虎穴，来到刚混熟的伪39师师部，将伪军情况摸了个透。姚公铭将了解来的情况绘制成敌军兵力火力网分布图和伍佑地形图，以下乡催粮为名，连夜将“两图”情报交送地下联络站。
10月8日（农历九月初三），攻打伍佑的战斗即将打响。为了进一步核实伍佑敌人军力布防情况，我敌工部派交通员张佩全扮成挑草农民上街，与姚公铭接头。公铭交给他一封密信，大意是“关于攻打一事，按前次绘好的地图进行，就是在张氏家祠后，又加筑了一个大圩、两个地堡，其余无变更。最好先攻文斗街，趁早半夜全力突击，保证成功”。公铭母亲帮助将密信缝在交通员张佩全内衣里。公铭还有点不放心，他让交通员张佩全在前面走，自己则凭着伪保长身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只看到交通员走出伍佑西北的陈家桥子哨卡（今伍佑中学北校门附近），才返身回家。公铭回到家中，长吁了一口气：伍佑马上解放了，伪保长的帽子不再戴了。
就在姚公铭沉浸在解放后的喜悦想像中的时候，突然满街响起了戒严警令声，急促的脚步声。原来，交通员张佩全出了哨卡后，半路上想起忘记了扁担，返身想取回扁担。路经哨卡时，他的行动引起了哨卡值勤伪军怀疑，“这人刚出哨卡，怎又回来了？”当即搜身，查出了张佩全藏在衣服里的密信，急报伪师部。伪师长潘子明得知后，大吃一惊。他根本想不到，这位自己刚结交的保长，竟然是新四军的特工，太可怕了。他迅即下令全镇戒严。公铭听闻外面戒严警铃声，预感不妙，迅速烧毁了全部文件。事发来得太突然了，一群伪军、伪警冲进“天善堂”药房，公铭被捕了。
姚公铭被捕后，伪军法处开庭审问，威胁利诱，严刑拷打，逼其交出新四军秘密。公铭防意如城、守口如瓶，坚定地回答：“共产党员的骨头是硬的！你们要杀就杀，不要指望从我嘴里得到一点你们需要的东西。”9日下午，伪师长潘子明亲自提审。潘子明先是花言巧语，接着就是恼羞成怒，动用酷刑。姚公铭被打得死去活来，他犹如泰山顶上一青松，辞严痛斥：“共产党人是杀不完的，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伪师长潘子明失望地走出刑讯室，将公铭重又关进了“观音阁”。
“观音阁”是伍佑佛教圣地“紫竹禅林”供奉观音的三层楼阁。这里是驻伍佑伪军关押重要“犯人”场所。盐东县第一任县长方强被关押在这里，牺牲在伍佑龙王滩。前些日子，民治乡农会长严汉良也被关押在这里两个多月，前天刚被伪军杀害于伍佑公园。姚公铭深知，苏中军区正在积极做好攻打伍佑的准备，伪军的日子不会长了，敌人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会多。他跟看押的伪军要来了笔墨，一边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一边写下了自挽联：“幼丧父，少失志，赖母抚养念余年深恩未报”，下联未及写就，便被伪军押走。
10月10日，遍体鳞伤的姚公铭被伪军押至伍佑公园召开所谓公审大会。临刑前，公铭坚立不跪，昂道挺胸慷慨激昂地高呼：“打倒汉奸！”“共产党万岁！”。惊恐万分的刽子手猛然地从后面踢他的腿弯处，慌乱地举起了罪恶的屠刀，残忍地砍下了公铭的头颅。在场的群众全都掩住自己眼睛，不忍心看下去。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位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伍佑人民的好儿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倒在了伪军屠刀下。刽子手并用铁丝穿其两耳，先后悬吊在公园桥栏杆和邓氏堂屋东山墙上，后移至伍佑虹桥旁的一根竹竿上“示众”。公铭母亲满含热泪，借来了两担大麦赎回了公铭头颅，烈士遗体才得以安葬。
噩耗传到盐东县敌工部八大家联络站，陈纪友痛心疾首，惋惜万分：“英才死于屠刀下，血债要用血来偿。”10月30日，盐城战役前哨战攻打伍佑的战斗打响。11月2日，伪39师被全歼，伪师长潘子明以下1800余人被俘，伍佑解放。11月11日，盐城和平解放。抗日民主政府在伍佑召开了追悼大会，伍佑市市长陈易新宣布追认姚公铭为中共正式党员，将他生前活动过的八大家命名为公铭乡，生前住过的伍佑北街命名为公铭街。
1948年10月10日，伍佑镇派出所、工联会、商联会、公铭街、虹桥街干部群众代表数百人，怀着十分怀念的心情齐聚新安会馆，举行公铭烈士牺牲三周年祭祀仪式。会场内外摆满了各界送来的花圈、挽联、挽幛。一首挽诗写道：光阴瞬息三年至，九五捐躯亦惨伤；倭寇汉奸今已杳，公铭二字永流芳。1962年4月1日，伍佑管理区将公铭烈士墓修葺立碑，以供干群瞻仰。1975年清明节前夕，公铭烈士遗骸迁葬盐南战斗烈士陵园。1995年2月，伍佑镇政府在小学校园内修建了公铭烈士纪念碑。2013年，伍佑街道办事处重新为公铭烈士立碑祭祀。大理石碑上镌刻烈士自挽上联：幼丧父，少失志，赖母抚养念余年深恩未报。后人补记下联也铭刻于碑上：长未婚，幸无虑，为国捐躯尝百世姓氏长流。姚公铭烈士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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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23-1-8 17:5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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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0 09:16: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