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书

闽南姚斌

虞夏书

周秉钧

尧典

尧与舜，相传为我国原始社会后期部落联盟之两位著名首领。尧属陶唐氏，名放勋，史称唐尧。舜属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典者，《说文》云：“五帝之书也。”典是书名，记叙尧舜事迹之书，故谓之《尧典》。不标舜者，举尧可包舜也。《礼记·大学》称之为《帝典》。本篇盖后代史官所追记，成于何时，疑莫能明也。

本篇首言尧钦明文思之德，次言其治历明时之政，次言其选拔官吏，次言其举舜自代，次言舜能成尧之功，次言舜得贤之盛，而以其勤劳民事、巡行南方终焉。

孙星衍曰：《尧典》一篇，梅赜所上伪《孔传》分“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案百篇之书自有《舜典》，至后亡逸，不宜以《尧典》分篇也。据《孟子·万章篇》引《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云云；《论衡·书虚篇》云“《尧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云云，皆在今《舜典》中，明古合为《尧典》。《淮南·泰族训》云“尧治天下七十载，四岳举舜而荐之尧，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其内，任以百官以观其外”，明“慎徽五典”与今《尧典》“嫔于虞”文相连也。《书疏》云：郑、王皆以《舜典》合于此篇，今并之以复原貌。

曰若稽古。

曰，《文选》李善注作粤。蔡沈曰：“曰若，发语辞。”稽，考也。曰若稽古，即稽考古事。焦循曰：“曰若稽古，乃史臣之言。于尧殂落后书其故事，故云稽古，乃自今述古之称。若书当时之事，则不加此四字也。”

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

马融曰：“放勋，尧名。”钦、明、文、思、安安，尧之五德也。思一作塞，安一作晏。马融曰：“威义表备谓之钦，照临四方谓之明，经纬天地谓之文，道德纯备谓之思。”郑玄曰“敬事节用谓之钦，照临四方谓之明，经纬天地谓之文，虑事通敏谓之思。”《考灵耀》郑玄注曰：“道德纯备谓之塞，宽容覆载谓之晏。”

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今按以下分述五德之实。允，信也。克，能也。郑玄曰：“不懈于位曰恭，推贤尚善曰让。”允恭克让句，释钦。光被四表，郑玄曰“言尧德光耀及四海之外”，此句释明。格于上下者，格，量度也，见《苍颉篇》。上下，指天地。量度天地之事，此句释文。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克，能也。俊，大也。九族，君主之至亲。自高祖至玄孙凡九，皆同姓，郑玄说也；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夏侯、欧阳等说也。睦，亲也。平章者，一作便章，一作辩章，一作辨章。平与便辩辨，古代通用，故平有辨义。郑玄云：“辨，别也；章，明也。”百姓者，《周语》“百姓兆民”注：“百姓，百官也，官有世功，受氏姓也。”此四句释思，言尧能自明大德，团结同族；族人既亲，又辨明其他各族。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协，和也。黎，众也。于，《释诂》：代也。于变，犹言递变。时，善也，见《广雅·释诂》。雍，和也。众族昭明，又协调四方诸侯，众民递变至于和善。此言尧之德大所化者广也，释安安之德。

第一段，言尧之大德。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羲、和，羲氏、和氏也，重黎之后，重黎出于颛顼及少昊，与尧同族；此指下文之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人，《汉书·食货志》云“尧命四子以敬授民时”，是也。钦若，敬顺也。昊天，昊然广大之天。钦若昊天者，言敬重顺从天之规律。历，《释诂》“数也”；犹言推算。象，《楚辞》王注“法也”；此谓取法。星，指中星。《书传》云：“主春者张，昏中，可以种谷。主夏者火，昏中，可以种黍。主秋者虚，昏中，可以种麦。主冬者昴，昏中，可以收敛。皆云上告天子，下赋臣人。天子南面而视四方星之中，知人缓急，故曰敬授人时。”辰，盖谓北辰，《尔雅》：“北极谓之北辰。”《白虎通·圣人篇》“尧历象日月璇、玑、玉衡”，以璇、玑、玉衡当星辰，璇、玑即北极，玉衡即北斗，可证。昭公十七年《公羊传》疏引孙炎曰：“北极，天之中，以正四时，谓之北辰。”人时，当作民时，《史记》《汉书》及《大传》、郑注并作民，唐避太宗讳，改。

分命义仲，宅嵎夷，曰旸谷。

宅，居也。嵎夷，东表之地，今不可考。旸，一作汤，《淮南·天文训》云：“日出于汤谷。”

寅宾出日，平秩东作。

寅，敬也。宾，导也。郑玄曰：“寅宾出日，谓春分朝日。”平，辨也。古代平辨二字通用。秩，次序也。平秩，辨别测定之也。作，始也，见《广雅·释诂》。东作，指日东升时刻。此言其职为敬导春分之出日，辨别测定日东升时刻。

日中，星鸟，以殷仲春。

日中，昼夜长短相等也。鸟，南方朱鸟七宿。殷，正也。以昼夜平均与朱鸟七星见于南方，调正仲春之节。

厥民析，鸟兽孳尾。

厥，其也。蔡沈《书经集传》曰：“析，分散也。先时冬寒，民聚于隩，至是则以民之散处而验其气之温也。孳尾者，乳化曰孳，交接曰尾。以物之生育而验其气之和也。”言其时人民分散在野，鸟兽生育。

申命羲叔，宅南交。

申，重也。宅，居也。南交，古交趾也。按《墨子·节用篇》、《韩非子·十过篇》并有“尧治天下南抚交趾”之文。

平秩南讹，敬致。

讹，动也。南讹，指夏至时日道从北回归线向南移动。本曾运乾说。《晋语》注：“致，归也。”敬致，敬日之回归也。此言其职为辨别测定日道向南移动时刻，敬重日之回归。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永，长也。星火者，仲夏之昏火星出现。此言以昼长与火星出现，调正仲夏之节。

厥民因，鸟兽希革。

江声曰：“因，就也，就之言就高也。《月令》：仲夏可以居高明。”革，当读为�拢�《说文》：“�拢�翅也。”《玉篇》：“�拢�羽也。”《诗·斯干》“如鸟斯革”，《释文》引《韩诗》作�隆Ｏ８镎撸�稀羽毛也。郑玄曰：“夏时鸟兽毛疏皮见。”言其时暑热，人民就高而居，鸟兽羽毛稀疏。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

李光地曰：“西者，九州之极西处，识其晷景，以定中国之日入时也。”昧谷，西方地名，今不可考。昧，一作柳，一作蒙。

寅饯纳日，平秩西成。

寅，敬也。饯，送也。纳，入也。纳日，方入之日。郑玄曰：“寅饯纳日，谓秋分夕月。”今按成，终也，见《皋陶谟》“《箫韶》九成”郑注。西成，指日西没时刻。此言其职为敬送秋分之落日，辨别测定日西没时刻。

宵中，星虚，以殷仲秋。

宵，夜也。宵中，昼夜相等。星虚者，秋分之昏虚星出现。殷，正也。以昼夜平均与虚星出现，调正仲秋节气。

厥民夷，鸟兽毛毨。

夷，平也。毨，音选。《玉篇》：“毨，毛更生也。”言其时人民去高居平地，鸟兽更生新毛。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

朔方，北方也，九州之极北处。幽都，幽州也。下文流共工于幽州，《淮南子》作幽都，州与都古声相近。

平在朔易。

平，辨别。在，《释诂》：察也。朔，北也。易，改易。北易，指冬至时日道从南回归线向北移易。此言其职为辨别考察日道向北移动时刻。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日短，昼短也。星昴者，冬至之昏昴星出现。以昼短与昴星出现，调正仲冬之节。

厥民隩，鸟兽氄毛。

隩，于六反，《苍颉篇》：“藏也。”马融曰：“暖也。”氄，如勇反，徐广曰“音茸”，指柔软细毛。言其时人民藏室取暖，鸟兽生长细毛以御寒。

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咨，嗟也，叹词。暨，与也。朞，居其反，一作期，周年也。十日曰旬。有，借为又。日行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之一日为一周年，此言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者，举其整数也。以闰月定四时成岁者，一年三百六十六天，一年以十二月计，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凡三百五十四天，余十一天多；三年余一月多，九年则余三月多；若不置闰，则九年之后，四时错乱；故须置闰，始能定四时而成岁。

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允，犹用也，王念孙说。厘，治也。工，官也。庶，众；绩，功也，事也；咸，皆也；熙，兴也。言以此规定百官职事，众事皆兴起矣。

第二段，言尧之治历明时。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

畴，《释诂》：谁也。咨，语气词。若，《释诂》：善也。用作动词，谓善治也。《晏子春秋·问上》“寡人今欲从夫子而善齐国之政”是也。时，四时。登，升也。庸，用也。言能善治四时者谁哉？可升用之。马融曰：“羲、和为卿官，尧之末年皆以老死，庶绩多阙，故求贤顺四时之职，欲用以代羲、和。”

放齐曰：胤子朱，启明。

放齐，臣名。胤，《释诂》：继也。胤子朱，郑玄曰：“帝尧胤嗣之子名曰丹朱。”启，开也。开明，言明白政事。

帝曰：吁!嚚讼可乎？

吁，惊异之词。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讼，《说文》：争也。此谓妄言而好争，可乎？讼，马融本作庸。

帝曰：畴咨若予采？

《释诂》：“若，善也。”采，事也，指政事。又言善我政事者谁哉。

兜曰：都!共工方鸠�坦Α�

�ザ怠⒐补ぃ�尧时大臣，四凶之二。都，叹美之词。今按共工为尧之水官，郑玄曰：“共工，水官名。”《竹书纪年》曰：“帝尧十九年命共工治河。”皆可证。方，借为防；鸠借为救，《说文》引作救。方鸠，即防救也。《周语》“昔共工欲壅防百川”，可见防救乃共工治水之特点。�蹋�音撰，马融曰：“具也。”共工方鸠�坦Γ�谓共工防救水灾，已具功绩。

帝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吁，惊异之词。静，一作靖，善也。静言，即巧言。庸，《尔雅·释诂》：常也。违，邪僻也。静言庸违，巧于言而常邪僻。象恭，貌似恭敬。滔，漫也。滔天，借水形容其性，谓其气性滔天也。王先谦曰：“盖谓共工为人，貌似恭谨，而其横肆不敬之心弥漫充满，上极于天。词义自明，不烦曲说。”按王说是。

帝曰：咨!四岳。

《国语》韦注：“四岳，官名，主四方之祭，为诸侯伯。”咨，嗟也。

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

汤汤，水盛貌。洪水，不遵河道之水。方，读为旁，《说文》：“溥也。割，借为害，《诗·唐谱》正义引作害。方割者，言普遍为害。荡荡，大水奔突也。怀，包也。襄，《释言》：除也。浩浩，水盛大貌。滔，漫也。滔天，弥漫接天也。《吕览·审为篇》云：“昔上古龙门未辟，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

下民其咨，有能俾�常�

咨，嗟也。俾，使也。�常�治也。言下民咨嗟，有能使治者乎。

佥曰：於，鲧哉!

佥，七廉反，皆也。於，音乌，叹词。马融曰：“鲧，臣名，禹父。”

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

《说文》：“咈，违也。”方命，郑玄曰：“方，放。谓放弃教命。”圮，毁也。族，类也。圮族，谓破坏同类。

岳曰：异哉!试可乃已。

江声曰：“异，举也。试、已，皆用也。言用之可乃用尔。”试可乃已，《史记》作试不可乃已。钱大昕曰：“古人语急，以不可为可。”按依《史记》，则已字当训止。

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

钦，敬也，帝命鲧敬其事也。载，年也。绩，功也。鲧治水九年，功用不成。

第三段，言尧之选拔官吏。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

朕，我也。庸，用也。巽，《史记》作践，履也。巽践声相近。末二句言汝能用我之命，可践我位。

岳曰：否德，忝帝位。

否，音鄙，恶也。忝，辱也。言德恶不堪居帝位也。

曰：明明扬侧陋。

上明字，动词。下明字，贤明，指贵戚。扬，举也。侧，伏也。陋，隐也。侧陋，指不居要职者。尧曰：可举贵戚及不居要位者。

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

师，众也。锡，赐也。古者下对上亦称锡，犹今言贡献。鳏，《释诂》“病也”，谓疾苦之人。见方孝岳《尚书今语》。虞，有虞氏。《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孙昌意至舜七世，传至三世穷蝉以至于舜，皆微为庶人。”

帝曰：俞!予闻，如何？

俞，然也。予闻者，我尝闻之。如何者，问其详也。

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Р桓窦椤�

瞽子，乐官瞽瞍之子。顽，不依德义。嚚，不言忠信。象，舜之异母弟。傲，傲慢不友。克，能也。谐，和也。《诗·泮水》传云：“烝烝，厚也。”�常�治也。格，至也。奸，恶也。言其父不依德义，其母不言忠信，其弟傲慢不友，而舜能和其家人。以其孝德厚美，治理当不至于恶也。

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

《正义》云：“马、郑、王本说此经皆无帝曰，当时庸生之徒漏之也。”杨遇夫先生曰：“此文必当从今文有帝曰二字。我其试哉以下三句皆帝尧之辞，厘降二句别为记事之辞。”见《积微居小学述林》卷六《读尚书尧典》。曾运乾曰：“试，即《序》文历试诸艰之试。厘降二女，试以内治也。慎徽五典至纳于大麓，乃试以为臣之事也。此试字直贯至烈风雷雨弗迷。据此，知截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者，非也。”女，动词，嫁女也。时，是也，指舜。刑，法也。二女，长曰娥皇，次曰女英。尧曰：我将试哉!嫁我女于舜，从二女观其礼法。

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

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云：“此二句自尧言之，皆记事也。”厘，饬也，命令之意。降，下也。妫汭，妫水之曲，舜所居处。嫔，妇也，用作动词。言尧命下嫁二女于妫水之曲，为妇于有虞氏。

帝曰：“钦哉!”

钦，敬也。钦哉，帝命舜敬其事也。帝言止此，下文又史官叙事之词。晚出《孔传》本《尧典》止此，《书疏》云：“郑、王皆以《舜典》合于此篇。”今从郑、王本。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

晚出《孔传》本于“慎徽五典”之上多“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凡二十八字，据《经典释文》之说，乃姚方兴所增，今删之。

马融曰：“徽，善也。”五典，五种常法，即《左传》太史克所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也。克，能也。从，顺也。郑玄曰：“五典，五教也。盖试以司徒之职。”言舜慎重完善五种常法，人民能顺从之，无违其教。

纳于百揆，百揆时叙。

纳，入也，《史记》作入。百揆，百事也，《史记》说为百官。王引之曰：“时叙，犹承叙也，承叙者，承顺也。”孙星衍云：“此试以司空之职。”言舜入于百官，百官承顺之。

宾于四门，四门穆穆。

宾，借为傧，《说文》云：“傧，道也。”按道通导。四门，明堂之四门也。穆穆，敬也。言舜引导宾客于明堂之四门，四门之宾客皆敬穆。孙星衍曰：“此盖试以司马之职。”

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大麓，官名，《说文》：“麓，一曰守山林吏也。”《晋语》韦注：“麓，主君苑囿之官。”《广雅·释诂》：“迷，误也。”言舜入山林之官，勤其职事，虽风雨而不误。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厎可绩，三载。汝陟帝位。

格，来也。询，谋也。乃，犹汝也。厎，之履反，马融曰：“定也。”《释诂》：“绩，成也。”三载，试舜之年数。陟，升也。言汝谋事考言，汝言定可成，已三年矣。汝升帝位。

舜让于德，弗嗣。

让于德者，让于有德之人。与下文“让于稷契暨皋陶”句法一例。嗣，承也。一作台，又作怡。

第四段，言尧之举舜自代。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

上日，朔日也，马融说。王引之云：“上旬之善日，非谓朔日也。”受终，《敦煌尚书释文》作受冬，《尚书大传》曰：“冬，中也。”然则受终即受中也。《论语》曰：“尧曰，咨汝舜，天之历数在汝躬，允执厥中。”尧命舜允执其中，故舜受之。文祖，《史记》说为尧太祖也，孙星衍曰：“尧与舜同始祖，故受终于其庙。”

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在，《释诂》：察也。璇、玑、玉衡，指北斗七星。《史记》云：“北斗为玉衡。”《天官书》北斗七星，《索隐》引《文耀钩》云“斗者，天之喉舌，玉衡属杓，魁为璇、玑”，是也。齐，列也，见《淮南·原道》注。按七政者，当指下文七项政事。祭祀，一也；班瑞，二也；东巡，三也；南巡，四也；西巡，五也；北巡，六也；归格艺祖，七也。皆受禅之年之大事，是谓七政。排列政事必察北斗者，谓七政所以法北斗七星，神其事也。前人训解七政脱离经文，盖不足信。

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

肆，遂也。类，祭名，《五经异义》云：“非时祭天谓之类。”禋，絜祀也。六宗，马融云：“天地四时也。”贾逵云：“六宗，谓日宗、月宗、星宗、岱宗、河宗、海宗也。”按贾说岱河与下文山川重复，马说近是。

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望者，祭山川之名，郑玄说也。山川，指名山大川。遍于群神，遍祭于群神也。遍，《史记》作辩，徐广注：“辩音班。”故郑玄曰：“遍以尊卑次秩祭之。”

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辑五瑞者，马融曰：“辑，敛也。五瑞，公侯伯子男所执以为瑞信也。”既月乃日，日与月皆作动词，言既择月乃择日也。觐，见也。班，分也。后，君也。舜既摄位，使四岳群牧辑敛五瑞；择月择日，觐见四岳群牧，而还瑞于群后。《尚书大传》曰“诸侯执所受圭与璧以朝于天子，无过行者，得复其圭以归其国”，即其事也。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

巡守，行视所守也。岱宗，东岳名也。柴，马融曰：“祭时积柴，加牲其上而燔之。”秩，次序。望秩者，以尊卑祭之。肆，遂也。东后，东方之诸侯。

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

协，合也。正，定也。同，齐也，犹今言统一。郑玄曰：“律，音律；度，丈尺；量，斗斛；衡，斤两也。”

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

郑玄曰：“五礼，公侯伯子男朝聘之礼也。五玉，即瑞节，执之曰瑞，陈列曰玉也。三帛，所以荐玉也。受瑞玉者以帛荐之。必三者，高阳氏之后用赤缯，高辛氏之后用黑缯，其余诸侯皆用白缯，周礼改之为缫也。二生一死贽者，羔雁，生也，卿大夫所执；雉，死，士所执也。贽之言至，所以自致也。”按如，而也，承接连词。见《经传释词》。五器即上文之五瑞。卒乃复者，马融曰：“五玉，礼终则还之，三帛以下不还也。”《尚书大传》曰“诸侯执所受圭与璧以朝于天子，无过行者得复其圭以归其国”，即其事也。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

南岳，《史记》说为衡山，王充《书虚篇》说为霍山。

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

西岳，华山也。

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

朔，北也。北岳，恒山也。如西礼，马本作如初。

归，格于艺祖，用特。

归，巡行四岳归来也。格，至也。艺，祢也，马融说。郑玄曰：“艺祖，文祖，犹周之明堂。”特，一牛。言舜巡行归来，至于文祖之庙，用一牛祭之。

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四朝，马融曰：“四面朝于方岳之下。”敷，犹遍也。奏，进也，告也。敷奏以言，群后述职也。明试以功，考其绩也。庸，《释诂》：劳也。车服以庸，赐车服以酬其劳也。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

肇，《国语·齐语》注“正也”。谓正其界也。郑玄曰：“更为之定界。”十二州者，《汉书·地理志》云：“尧遭洪水，怀山襄陵，天下分绝为十二州，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封，封土为坛而祭之也。十有二山，十二州之名山也。浚，疏通。

象以典刑。

象，曾运乾曰：“刻画也。盖刻画墨、劓、剕、宫、大辟之刑于器物，使民知所惩戒，如九鼎象物之比。俗说乃以画衣冠异章服为象刑，盖传之失其真也。象即唐虞时刑名，皋陶方施象刑是也。《荀子·正论》云：世俗之为说者曰，治古无肉刑而有象刑，是不然。以为治耶，则人固莫触罪，非独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为人或触罪耶，而直轻其刑，然则是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也。乱莫大焉。以此知象刑非如俗说也。”典刑，常刑也。刻画以常刑，所以戒之也。

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

流宥五刑，以流放之法宽宥五刑之罪人也。马融曰：“流，放也。宥，宽也。五刑，墨、劓、剕、宫、大辟。”鞭作官刑，官中之刑用鞭也。扑作教刑，掌教者之刑用扑，郑玄曰：“扑，槚楚也。”金作赎刑，赎罪用金也。孙星衍曰：“古用铜，赤金也。”

眚灾肆赦，怙终贼刑。

眚，过也。肆，遂也。眚灾肆赦，过失成灾遂赦之也。怙，恃也。贼，借为则，同声通用。怙终贼刑，有所恃而终不改者则刑之也。孙星衍曰：“终，《史记集解》徐广曰一作众，则言恃众作乱也。”

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钦，敬也。恤，王引之读为恤，慎也。惟刑之恤者，惟慎刑也。晚出《孔传》云：“舜陈典刑之义，敕天下使敬之，忧欲得中。”

流共工于幽州，放�ザ涤诔缟剑�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

流，郑玄曰：“犹放也。”窜，《史记》作迁，亦放流之意。殛，段玉裁谓当作极，亦放也。共工、�ザ怠Ⅵ纾�皆尧之大臣。三苗，三族之苗裔，《史记集解》引贾逵说以为姜姓炎帝之后。章太炎《语言缘起》注曰：“《书》之三苗，旧说皆谓三族之不才子，乃苗裔字，非有异种名三苗也。”马融曰：“幽州，北裔也。崇山，南裔也。三危，西裔也。羽山，东裔也。”

四罪而天下咸服。

天下咸服，谓放居四裔而变其风俗也。《史记·五帝本纪》云：“讙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僻。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讙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

第五段，言舜摄政之功。

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

二十有八载，舜相尧二十八年也。殂落，死也，见《释诂》。百姓，百官。考妣，父母。遏，绝也。密，《释诂》：静也。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遏密八音，不奏音乐也。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月正，正月也，谓尧崩之明年正月。元日，善日也。格，至也。文祖，尧太祖庙也。

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询，谋也。四岳，官名也，主四方之祭，为诸侯伯。见《国语》韦昭注。辟，开也。四门，明堂之四门也，古以明堂为行政之地。达，通也。江声曰：开明堂之四门，以出政教于天下，以明通四方之耳目。

咨，十有二牧!

咨，嗟也，叹词。十有二牧，十二州之长也。舜欲告牧，先嗟而呼之。

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曰者，命牧之词。食，民食。惟时，惟须务时也。《盐铁论·遵道》第二十三“夫欲粟者务时”，即此意也。柔，安也。能，《汉书·百官公卿表》颜注：善也。迩，近也。惇，厚也。惇德，亲厚有德之士。允，信也。元，善也。允元，信任善人。难，拒也。任人，佞人也。率，循也。服，从也。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

段玉裁曰：“首言舜曰，已下乃言帝曰者，以别于前文之帝曰也。”奋庸，进用也。熙，广也。载，事也。宅，居也。百揆，官名。亮，《释诂》：导也。采，事也。惠，助词，襄公二十六年《左传》“惠墙伊戾”，服虔云“惠、伊，皆发语声”，可证也。畴，谁也。此言有能进用推广帝尧之事业，使之居百揆之官领导政事者，谁乎？

佥曰：伯禹作司空。

佥，皆也。伯禹今作司空，可居此职。

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

俞，然也。咨，嗟也。今按《广雅·释诂》：“时，善也。”懋，通茂。惟善茂哉，嘉其前功也。旧解微嫌不贯。

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

稽首，拜头至地也。稽，音启。稷，名弃，周之始祖。契，息列反，商之始祖。暨，与也。皋陶，大臣名。陶，音遥。

帝曰：俞，汝往哉!

俞，然也。郑玄曰：“然其举得其人，汝往居此官，不听其所让。”

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黎，众也。阻，厄也。阻饥，厄于饥也。后，主也。稷，农官，《周本纪》云：“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集解》引韦昭曰：“夏太康失国，废稷之官，不复务农。”播，种也。时，郑玄读为莳，莳亦种也。此言众民方厄于饥，汝主持农官，播种百谷。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五品，郑玄曰：父母兄弟子也。逊，顺也。徒，众也。司徒，《周礼·地官》司徒掌天下之徒，人民之数。敷，布也。五教，马融曰：“五品之教。”韦昭曰：“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也。”孟子言契之为司徒也，“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二说微异。在宽者，苏轼曰：“教民必宽而后可，亟则以德为怨，否则相率而为伪。”

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

猾，乱也。猾夏，侵乱中国。强取为寇。杀人为贼。乱在外为奸，在内为宄。此言中国受蛮夷之影响而发生强取财物、杀害人民、为乱于内外之事。

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

士，马融曰：“狱官之长。”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也。服，用也。五刑有服者，《鲁语》“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是也。就，次也，处也。三就者，《鲁语》“大者陈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是无隐也”，是也。韦昭曰：“次，处也。三处，野、朝、市也。”言汝作士官，五种刑罚各有所用，五种用刑当于三处执行。

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流放所以宽宥五刑，故有五流。宅，居也。三居，郑玄曰：“自九州之外至于四海，三分其地以为远近，若周之夷、镇、蕃也。”惟，命令之词。允，信也。惟明克允，宜明察而能使人信服之。言五种流放各有所居，五居又分三处。均宜明察而能信服于人。

帝曰：畴若予工？佥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

畴，谁也。若，善也。此用作动词，犹言治理。工，马融曰：“主百工之官。”畴若予工，言谁人治理我之百工之官。垂，臣名。共工，官名，理百工之事。《汉书·百官公卿表》曰“垂作共工，利器”，是也。殳斨、伯与，二臣名，舆音余。俞，然也。谐，偕也。汝谐，汝偕往治事。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帝曰：俞，往哉！汝谐。

上，指山。下，指泽。益，臣名。俞，然也。虞，马融曰：“掌山泽之官。”朕虞者，自舜言之也。朱虎、熊罴，二臣名。谐，偕也。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

四岳，官名，主四方之祭，为诸侯伯。见《国语》韦昭注。典，主也。三礼，郑玄曰：天事地事人事之礼也。佥，皆也。伯夷，《国语》曰：“伯夷能礼于神以佐尧者也。”秩宗，官名，郑玄曰：“主次秩尊卑。”夙，早也。惟，宜也，见《吕览·知分》注。寅，敬也。直，正直。清，清明。夙夜惟寅，早夜宜敬其职也。直哉惟清，言事神正直又宜清明也。夔、龙，二臣名。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冑子。

典，主也。乐，乐官。冑子，郑玄曰：“国子也。”胄，一作育，一作稚，王引之曰：“育子，稚子也，凡未冠者通谓之稚子。”按王说较胜。

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

直而温者，正直而温和。栗，孙星衍曰：“《聘义》‘缜密以栗’注，栗，坚貌。”宽而栗，宽弘而坚栗。刚而无虐，马融曰：“刚毅而不虐害也。”简而无傲，马融曰：“简约而无傲慢也。”曾运乾曰：“四语教国子以德。”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声，五声，即宫、商、角、徵、羽。律，六律六吕。俞樾曰：“谓诗所以言其志，歌所以咏其言也。依其所咏以定五声，是谓声依咏。又患其不和也，而以六律六吕和之，是谓律和声。《古文尚书》作永者，即咏之假字也。”按此四语教国子以乐。

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也。谐，和也。伦，理也。夺，失也。无相夺伦，不使失其次也。按此勉其和神人，言八音能和，不失其次，则神与人皆因此可和。

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於，音乌，叹词。拊，轻击也。石，磬也。率舞，相率而舞。按此自谦之词，言能奏音乐以舞百兽，不能和神人也。旧注未协。

帝曰：龙！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

堲，《说文》：“疾恶也。”殄，当读为�希�《说文》：��,贪也。杨遇夫先生说。殄行，贪残之行为。师，众也。言我憎恶谗毀之说、贪残之行，使我众震惊。

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纳言，官名。郑玄曰：“如今尚书管王之喉舌也。”惟，命令之词。允，信也。晚出《孔传》曰：“听下言纳于上，受上言宣于下，必以信。”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

二十二人，郑玄曰：“十二牧、禹、垂、益、伯夷、夔、龙、殳斨、伯舆、朱虎、熊罴二十二人，皆月正元日格于文祖所敕命。”惟，命令之词。时，《广雅·释诂》：善也。亮，《释诂》：导也。天功，曾运乾曰：“人事也，言天者，大之也。”惟时亮天功，希望善领导大事也。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

黜，《周语》注：废也。陟，升也。明，贤明。幽，与明相对，谓不贤也。黜陟幽明，废黜不贤者，升进贤者。庶，众也。熙，兴也。言三年考定功绩，三考之后黜退不贤升进贤者，而众功皆兴矣。

第六段，言舜得贤之盛。

分北三苗。

北，郑玄曰：犹别也。三苗，《淮南·修务训》“舜南征三苗”注：“三苗之国在彭蠡，舜时不服，故往征之。”分北三苗，言舜往南方分别三苗之族也。王先谦曰：“案此经文终言舜治天下大事。三苗不服，舜先喻教以柔之，犹有梗化者，始征伐之。既破，却其人，乃分析安置其党类，而变易其俗。封象、有庳，又使吏治其国，纳其贡税，建立亲贤以镇抚之。巡方观俗，远至苍梧，皆平苗后事。若云舜征有苗而死，既与经文陟方不合，二妃何以从军，而象何以封有庳乎？”按王氏述舜平苗之先后甚悉，盖得其实。

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今按征字绝句，庸字下属为句。征，见征也。舜生三十见征者，《史记》所谓“舜生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是也。庸三十者，三十今文作二十，当从之。马融曰“舜得举，用事二十年”，是也。在位五十载，谓摄位至死共五十年也。《史记》所谓“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是也。郑玄曰：“生三十，谓生年三十也。登庸二十，历试二十年也。在位五十载，谓摄位至死五十年。舜年一百岁。”按郑说与《史记》合。陟方，巡狩也。《家语》云：“舜嗣位五十载，陟方岳，死于苍梧之野而葬焉。”《礼记·祭法》云：“舜勤众事而野死。”陟方而死，深寓勤劳众事之意焉。

第七段，言舜勤劳民事鞠躬尽瘁。

（《尚书易解》，岳麓书社，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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