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0:12

(宋·陳經撰)《尚書詳解》


(宋·陳經撰)《尚書詳解》 卷一《堯典》夫子讃《易》自伏羲而下,定《書》自唐、虞而下,莫不各有其意,然則伏羲、神農、黄帝之書謂之三墳,少昊、顓帝、髙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則二帝而上蓋有書矣。夫子斷自唐、虞者,蓋二帝而上隨時有作,順乎風氣之宜,不先天以開人,各因時而立政,其事則朴畧而未備,暨乎堯、舜繼作,人道始備,可以為百王之冠,後世之所取法。故《書》首二《典》,觀《論語·堯曰》篇稱堯曰“咨爾舜”而下,是皆夫子斟酌帝王之道,可以通行於天下後世者也。知《堯曰》篇之所載,則知夫子所以定《書》之本旨矣。孔氏曰:五典,言常道也。堯、舜之事自後世觀之,企慕而不可及,殊不知此特聖人之所常行,初非駭俗絶世甚髙難行者也。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又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堯、舜於其常行之外,豈復有所增益哉?帝曰:咨!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嶽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嶽曰:瞽子,父頑,母囂,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釐降二女於嬀汭,嬪於虞。帝曰:欽哉!此一段堯老舜攝之事,《易》所謂知進退存亡不失其正者也。堯既知有舜,復欲先遜四嶽何也?以天下而與人,古無是理。四嶽,朝之大臣,總攝百僚而居其上。觀其否德忝帝位之言,度德量力於此,則四嶽之賢亦非庸流。堯於遜其位必先四嶽,如其四嶽不敢當,且推遜於舜,而後堯始及舜,其次序自當如此。以是知堯之授舜也,出於衆人之情,以人情而卜天意向背,堯何常容一毫私心。孟子識此意,則曰“天與賢則與賢”。設若堯於此時已知舜之聖,舍四嶽而遽授之舜,不詢之大臣,不攷之公論,不由其次序,是私意也。是乃啓後世人主之私心,不得與人燕者私以與之人,其為害豈不多哉?庸者,用也;巽者,順也。汝四嶽既能用吾之命,必能順吾之位,曰巽朕位,則凡居天子之位行天子之事者,無一而不順理也。嶽自知其否德辱帝之位,以言其德之不足也。曰明明揚側陋,堯於是命四嶽明其貴顯,揚其側陋之微者,謂不擇貴賤。師錫帝,衆人同辭而與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舜時年三十未娶,故曰鰥。帝曰予聞如何,予聞者,堯已知其人久矣;如何者,未知其果何如也。當此之時,朝廷清明,上下無壅,士修於草野之中,而名已達於朝廷之上,又見得堯未嘗不留意於人才,雖側微之賢猶自知之。如漢尚有遺意焉,武帝先識兒寛,宣帝知東海蕭生,皆此意也。堯既聞其名又問其如何者,將以攷其實,不專於傳聞之可信也。嶽於是舉其人所難能者以對,曰瞽瞍之子,以父則頑,以母則嚚,以弟象則傲,蓋慈愛之父母友順之兄弟人之所易處也,頑嚚父母很傲之弟日以殺舜為事,豈易處哉?今也能和以孝,孝敬之心動於中,負罪歸己,夔夔齊慄,至誠不已,如此雖頑嚚很傲之親,亦能烝烝乂不格姦。烝,進也,進進於治不至於姦惡,孟子所謂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是也。帝曰我其試哉,觀此一句,可見古人用人,如此其不輕,如此其不驟。四嶽舉鯀,堯已知其方,命必曰試可乃已。四嶽舉舜堯已知其可用,又曰我其試哉。後世有以一言悟意遂至宰相,用人如此其輕易,何足以得人才?堯之試舜者,欲妻之二女以觀其齊家也,舜處人倫之變,未有妻子猶可言也。妻子具而孝或衰於親者有之,貴驕之女或以陵人者有之,今也二女之在媯汭,能自治而不易其節,能降下而不恃其勢。嬪,婦也,執婦道於虞氏之族,嗚呼!此豈常人所能為哉?帝曰欽哉,謂舜雖已盡其道,欽敬之道尤不可忘,蓋斯須有怠忽之心焉,則不足為聖人矣。觀此一段,雖見堯所以授舜有次第履歴,不輕以天下與人,又見得四嶽所以稱舜與堯所以試舜,不在其他而在齊家之一節。蓋一家者,一國與天下之則也。《易》卦《家人》,《詩》之“二南”,無非正家之道,自此而推之治國平天下者,特餘事耳。然則君子欲齊其家者,豈家自能齊哉?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於妻子。身之不修而能齊家者,妄人也。唐世人主無正家之法,父子兄弟夫婦之間,凟人倫者多矣;三綱既不正,雖一時之治若可喜,而不足以傳遠,所以或再傳而遂亂,或中衰而卒不振,治少亂多,學者可不推原其故哉? 卷二《舜典》觀《舜典》一篇,自“慎徽五典”而下至巡狩攷制度分州濬川等事,記之如此其詳,與《堯典》異者,蓋堯老舜攝位堯所以行者,舜申之堯之所欲行而未行者,舜推廣之,臣道也,子道也。故曰《舜典》一篇,當知舜所以盡臣道者此也。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聰明者,君德之大。仲虺曰:惟天生聰明,時乂。傅説曰: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武王曰,亶聰明。故序《書》者,稱舜之德惟曰聰明。側微草野之中而聰明之德上達於堯,堯自信之矣,而天下未之信;堯自知之矣,而天下未之知。以天下與人望實未孚,而使人猶未之知,未之信,則不惟人情有所不安,雖舜亦不敢安。故將使嗣位,則必歴試諸難。曰歴試,曰諸難,則其所以試之者非一事也。舉諸難,則足以該一篇之義。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此見明兩作,離聖人繼出不謀而合,不約而同。堯謂之勲,舜謂之華,聖人表裏如一,勲華即其可見而言之也。濬,深也;哲,智也;文,華也;明,達也;溫,和也;恭,敬也;允,信也;塞,實也。自内而形之外則濬哲之發,固所以為文明;由外而本乎内,則溫恭之實,乃所以為允塞,其實一德也而異名也。與堯之欽明文思允恭克讓者,初無以異,特稱之之辭自不同。玄,幽隠也,幽潛之德升聞於堯,乃命之以官位,此“二五”大人交相見之時也。有堯之欽明文思,自然光被四表;有舜之濬哲文明,自然升聞於堯。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賔於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此以下皆歴舉舜之事,常人之情得其一未得其二,知於此不知於彼,以舜之聖無所不能,蓋其濬哲文明溫恭允塞之德,其功用如此。慎,敬也;徽,美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人所常行謂之五典,舜能敬五典之美而五倫無不順從,左氏謂無違教也。百揆者,揆度百官之事,堯時宰相之職納於百揆,則百揆之事井井有條而不紊,左氏謂無廢事也。賔,迎也;四門者,四方諸侯,來朝而舜賔迎之,莫不穆穆而和,左氏謂無凶人也。感化之速,與帝堯之九族既睦,百姓昭明同,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納於大麓,按《史記》,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雷雨而弗迷,觀此則知事出非常,變起意外,蓋卒然臨之而不驚不震者也。險夷一節,自非誠之至者,其孰能然?帝曰:格,汝舜,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於德,弗嗣。堯呼舜而來,謂謀汝以事,攷汝之言,既能致其功矣。帝堯雖號知人,亦不以空言取士,既詢事以攷言,又因言以責其功,則舜之所以言於堯者,皆其胸中之規畫素定,終身所行無一不合者。韓信北取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粮道;范文正公上宰相書,皆以一言决定他日之所為,而况舜大聖人,而言有不合於所行者乎?三載汝陟帝位,唐、虞攷績,例以三攷九載,而此云三載者,蓋九載常法也。以舜之歴試諸難,隨試隨效,天與人歸有不可已,豈常法之所能拘哉?舜讓於德弗嗣,非備禮而為此謙讓,誠以神器之重而不敢以輕易而居,而舜之度德亦不敢自以為足也。德冠一世而不自以為德,能蓋天下而不自以為能,舜之讓於德者,豈非誠之不已者乎?舜讓於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遍於群神。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嶽群牧,班瑞於群后。堯既不聽舜之遜,舜亦不可得而辭矣。正月上日,猶曰朔日也。受終於文祖,乃堯受終也,終始之義甚重。使帝堯在位,政事有闕,民物失所,有私毫之愧心,則不足為善始善終。今也,由即位而至於今日,無一不盡其善,帝堯之責塞矣。文祖者,堯之祖廟,有文德,故謂之文祖。堯於此而受終,則舜於此而受始可知。曰受者,如有所受,然非己之所得專也。璿璣玉衡,正天文之器,如後世之渾儀璣,可以運轉。衡如簫管之狀,璿玉者,天象尊嚴,以珠玉為飾,七政日月五星。在天之政也,在察也。璿璣玉衡觀七政之運,循其常度無有差錯,此所謂齊也。人君為天地星辰之主,君有闕政則日月薄蝕,星辰變動安得而齊。其意與《堯典》欽若歴象同。肆類於上帝,肆,遂也;類者,祀昊天上帝併與五帝而祀之,其牲其器各依其方之色,故曰類。禋於六宗者,精意以享也。六宗,三昭三穆。天子七廟,祀五帝時,其祖已配天矣,故只言六宗。先儒之説不一,歐陽及大小夏侯云:上不謂天,下不謂地,旁不謂四方,在六者之間,助隂陽變化,實一而名六,孔光、劉歆則云乾坤六子;孔安國則云四時、寒暑、日、月、星、水旱;賈逵則云日,月,星,河,海,岱;馬融則云天、地、春、夏、秋、冬;鄭康成則云星、河、司中、司命、風師、雨師;惟張髦則以為三昭三穆。今以文勢攷之,舜即位之初,上告天神,中告人鬼,下告地祗,則六宗當從張髦之説。望於山川者,天子祭,四望名山大川五嶽四瀆既遠,則望而祭之。徧於羣神,則不特以死勤事能御大災者祀之,雖《祀典》不載,如《祭法》謂有天下者,祭百神皆徧及之也。曰類,曰禋,曰望,曰徧,各隨其宜也。輯五瑞,而下所以覲諸侯之事也。人君為神人之主,即位之初,既致告於神矣,故自此覲諸侯以理人事。五等諸侯所執之玉,如桓圭、信圭之類曰五瑞。輯,斂也;既月,盡正月也,乃日覲四嶽羣牧。日,日朝覲四嶽羣諸侯,欲其上下情,親以觀羣諸侯之能否,其果皆賢,無所貶黜也,於是以五瑞復還之,故曰班。既輯之復班之,予奪自我故也。此一段自在璿璣而下,見舜之不敢自專也,舜不自專,一聴命於天地神,諸侯不自專,一聽命於君之輯瑞班瑞然後見,有天下有一國者,皆循天理而無一毫之私矣。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歸,格於藝祖,用特。自此以下,舜巡狩四嶽之事,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皆取四時之中正。二月而東,五月而南,八月而西,十一月而北,以其四方,順其四時,以見聖人舉動無一而不則天,與堯命羲和東作西成,以殷仲春以正仲夏同義。巡狩東方至於岱山之下,東嶽岱山為衆山之所尊也,故曰岱宗。燔柴以告,至若武成,所謂柴望。告武成既,燔柴告天,乃望東方山川而祭之,秩序也。五嶽牲禮視三公,四瀆視諸侯,其餘視伯子男,各有次序,故曰秩。肆覲東后,柴望既畢,乃見東方之諸侯,先神而後人也。協時月正日而下,皆所以正諸侯之法度。時月正日者,正朔之所自出;律度量衡者,制度之所自始;五禮者,名分上下之所由以正。《中庸》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攷文。《公羊春秋》:王正月為大一統,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道無二致,政無二門。言致治者欲令政事皆出於一,而變禮、易樂、革制度、國異政、家殊俗者,流放竄殛貶削之,以刑隨其後,此國政之歸於一也。故舜之巡狩時月必協之,日必正之,蓋積日而成月,積月而成時,日於時月為詳,故特言正。度者分、寸、尺、丈,量者龠、合、升、斗,衡者銖、兩、斤、鈞,度量衡皆本於律。蓋度起於黄鍾之長,量起於黄鍾之龠,衡起於黄鍾之重也。律度量衡皆欲其同,五禮吉凶軍賔嘉因而修之,凡此皆欲制度出於一,則上下無異政而臣民無二心故也。五玉者,即五等諸侯所執之玉;三帛者,諸侯世子公之孤附庸之君所執;二生者,卿執羔,大夫執鴈;一死者,士執雉。玉帛生死所以為贄。五器即五玉,禮畢復還之,其餘皆受之所以際其禮意,五器復之所以昭儉德也。五月南巡狩至於南嶽即衡山也,西巡至於西嶽即華山也,北巡至於北嶽即恒山也,“如岱禮”、“如初”、“如西禮”,皆古人作文之法。初,無他義。歸格於藝祖,即文祖也。歸而告至,則一出而必告可知矣。用特,一牛也,事神之禮貴簡不貴繁,觀其事神如此,則舜之道途所以供給者皆簡易可知。文中子曰:舜一歲而巡狩四嶽,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儀衛少而徴求寡也。古之聖人,以一歲之間而徧行四方,其意欲以省方觀民,攷察風俗,正其制度,豈於以逞己之侈心哉?後世不明此意,借指聖經以文其侈,封泰山,禪梁父,以是為告成功,千乗萬骑,望蓬萊,望太乙,其失聖人之意亦遠矣。五載一巡守,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天子五年一巡守,諸侯四年而各一朝。唐、虞分天下為五服,畿内甸服之諸侯執事於王庭,朝夕見焉無俟於朝,至於侯服當朝一年,綏服朝二年,要服朝三年,荒服朝四年,羣后四朝之禮既畢,而天子復出巡守,是五年之間天子與諸侯之相見者凡二。然後君臣上下之情得以交通浹洽無有間隔,朝廷之德意志慮下達而無隐情,郡國之休戚利害上聞於朝廷而無壅蔽,所謂山東之禍二世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不知者,無有也。然則巡守朝覲,豈徒為是禮哉?帝舜於其中,又有以使之敷奏以言而明試其功,蓋有言者必有功,亦有徒能言而無功者,聖人責實之政,不使夫人以利口空言者獲進,必因言以試其功焉。言在是而功在是,然後錫之以車服,以顯其可用。《詩》云“路車乗馬”,又云“玄衮及黼”, 蓋車服者彰著人之耳目,古之所以錫有功者皆以是。讀《四牡》之詩有以見,成周之臣所以展布四體盡心於國者,抑有由矣。其道路之勤苦,人情之曲折,無不周知,有功者既悦於見知,則無功者愈知所愧,有功者愈知所勸,聖人礪世磨鈍之具蓋在此。觀此一章又當知聖人處治安之世,人情怠惰之時,其攷察之精振勵之嚴如此,蓋世治無虞,則天子養尊羣臣養安,人情既久而易玩,玩則弛,弛則紀綱法度廢而不舉者多矣。聖人憂其玩而弛弛而不舉也,於是時時有以振作,時時有以警厲,使人情不敢有所玩弛,則治可以常治安,可以常安成。周之制,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攷制度,明黜陟,至撫萬邦,巡侯甸,徵弗庭,其與帝舜之制一也。《泰》之九二言治泰之道,曰: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於中行。當泰之時,治泰之道,若立志之不勇而事有所遐遺,則泰安可保哉。觀虞、周之治,則知所以用馮河不遐遺者矣。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九州之説其來已久,至舜而始分十有二州,此水土既平之後也。《禹貢》之書乃在堯時,故以九州制貢,至舜時知冀、青二州其境土濶遠,難以總攝,故分冀為幽為并,分青為營。封十有二山,取其十二州之山至大者以為封域,若《職方》所載,州其山鎮曰會稽之類是也。濬川謂深其十二州之川,以通其流,使無壅塞之患,如所謂滌源是也。分州、封山、濬川,皆聖人防患之意,為後世慮也。象以典刑,舜於此始輕刑也。《吕刑》曰:刑罰世輕世重,自堯至舜,民盡於變俗,皆可封,罔干予正,不犯有司,則刑可措矣。於是制為輕刑,以待其有時而麗於法,若下文所謂流、鞭、扑、贖是也。典刑,謂墨、劓、剕、宫、大辟之常刑也。常刑既不用,則象以示乎民。然則舜以流鞭扑贖而輕其五刑,則五刑可以去矣,曷為象示乎民?蓋民習乎刑之重,耳之所聞目之所見者在是,一旦而驟去之,得無啓姦人之心而自去其隄防也哉?於是象示乎民,使知所畏而不敢驟去,於是尤見聖人思慮周密,其愛民之至如此。刑之輕重蓋無常時,聖人因時以為政,自舜輕刑之後,至於夏有亂政而作九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是夏、商之刑又重於唐、虞也,周公因之猶未之改。至於穆王,享國百年,始復唐、虞之法而名訓夏贖刑,是夏、商之刑至穆王而始輕也。流宥五刑者,宥,寛也,設為五流之法以寛其五刑,隨其情而為之遠近也。在官者之刑,以其罪未入於五刑,則為鞭以警之;教者之刑,以其罪未入於五刑,則為之扑以警之情之可疑者。置之刑則不忍,釋之則不可,於是乎有金以贖之,隨其罪而為之輕重多寡,《吕刑》所謂百鍰千鍰之類是也。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此二句該括上面四五句,謂舜之所以用刑者,大概不出此眚災肆赦宥過無大也。怙終賊刑者,則刑故無小也。無目曰眚,天災曰災,凡有災眚皆出於過,故肆赦怙恃也,恃其終於為害者,刑之可也。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曰欽曰恤,作《書》者所以形容帝舜用刑之心,謂舜之輕刑如此,原情以定罪,如此而欽恤之念未嘗忘。欽者敬也,以言其不敢忽也;恤者憂也,以言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也。《吕刑》曰“朕敬於刑”,又曰“朕言多懼”,皆此意也。然則刑之用,豈聖人得已而不已也哉?觀此一章又當知舜之於堯,雖是襲其爵,循其道,重其華,至於事有損益,可益則益之。如堯時九州,舜肇十二州。可損則損之,如堯時五刑,舜則輕之而為鞭扑流贖,初非徇其陳跡祖其故事,而後謂循堯道襲堯爵重堯華也。文王耕者九一,周公則更為徹;文王闗市譏而不徵,周公則徵之;武王克商乃反商政,政由舊。至周公而制禮作樂,前日之政安在哉?聖人觀時會通以行典禮,前人之所以望於後人者,亦欲其如此也。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流放竄殛不必皆死刑也,特置之遠方使不與中國齒也。何以知之?左氏曰“投諸四裔”,而此《經》上文言“象以典刑,欽哉,惟刑之恤”,則知舜當輕刑之際猶懐欽恤之念,四凶雖劇惡,豈遽致之死哉?此四凶者,左氏所載甚詳。幽州、崇山、三危、羽山,即四裔也。堯不能去至舜而始去之,以見帝堯聖明在上,四凶之姦謀邪心不敢發露,而才謀知畧足以立功。及舜以匹夫而為天子,四凶乃於此時忌嫉之心生而奸邪發露,不能掩其惡故也。四罪而天下咸服,舜之心即天下之心也。舜以公天下為心而無所容其私,可罪者在彼而舜無與焉,天下雖欲不服,烏得而不服?舜攝位之初,車服以庸,則賞足以勸善,四罪而天下咸服則罰足以懲惡,此舜所以為能用其權也。或曰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斧鉞,聖人之極至也,以舜之聖固足以潛消姦宄而興起斯人之善心,又何以賞罰為?曾不思聖人之威天下本不以兵革也,而弧矢之利未嘗廢;聖人之固國本不以山谿之險也,而王公設險以守國者未嘗廢;聖人之化民本不以聲色也,而三令五申者未嘗廢。嗚呼!此聖人吉凶與民同,患難之心必如是,而後道與法並行,化與政並立。不然,則亦徒善而已矣。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攷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舜歴試三年而堯始遜位,舜攝位二十八年而堯始崩,百姓追慕堯之德如父母。三年,四海皆止絶八音,其情之傷痛於中至於如此。一以見堯之德澤存人為甚深,一以見舜於二十八載之間,其號令政事無時而不稟命於堯,亦無徃而不稱道堯之德意以達於下,所以堯雖退而自忘天下,蓋未始忘堯也。堯自即位以至於殂落,其壽數之永,先儒論之詳矣,故不復敘。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0:33

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詢於四嶽,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此堯崩舜服喪三年已畢而即位者也。月正元日,即正月之初一也。國君踰年改元,必於正月之初示謹始之義。或曰月正上日,或曰月正元日,或月正朔旦,其實一也。作史者欲備衆義,作文之體,自如此可見其簡古也。格,至也,舜於是至文祖之廟而告即位,觀《書》者當於自此以前識得堯之盡君道,自此以後識得舜之所以盡臣道。蓋君臣各有體,自此以前堯猶在上舜方攝位,故其事不得不詳,自此以後舜已為君故其事不得不簡。詢於四嶽者,四嶽朝之大臣,故有事則必先與之謀。闢四門者,四方之門所以來天下之賢、開衆正之路也。明四目者,舜不以一己之明為明,而以四方之目為明。達四聰者,舜不以一己之聰為聰,而以四方之耳為聰。此帝舜即位之初,首通下情,其事有次第,故必先謀之四嶽,而後闢四門以至明目達聰也。唐、虞之世,君臣上下己無隐情,則下情未嘗不通,舜亦不恃其既通而遽忘之也。以舜之聰明有餘,智慮有餘,四門四方之賢與夫四目四聰,必非有加乎舜也。舜之意若曰:吾自恃其聰明智慮,而使夫人不得以盡其情,則門庭萬里,主勢萬鈞,天下之利害休戚安危,豈予一人所能周知徧覽?今也退然,自處於無所能無所聞見之地,使在朝及四方凡有所能所聞見焉者咸造焉,則天下之利害休戚安危可以灼見。不出户而知天下,坐於室而見四海者,用此道也。竊嘗觀古之治天下者,莫不以是為要道。蓋使吾身立於無蔽之地,如人之養生然,闗節脈理必欲其無所凝滯,一節不通則身受其病矣。古之王者,所以使工執藝、瞽誦詩、士傳言、庶人謗、商旅議者,亦欲使天下之匹夫匹婦不得隐其情,然後君臣上下得以無壅。以漢之武帝觀之,其徵伐,其重斂,其好大喜功不减於秦皇,而得為七制之主所以與秦皇異者,徒以下情通故也。觀主父之徒上書者朝奏暮召。輪臺之詔其所以敗亡者,無不悉之以此見,通下情乃治國家之要道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舜之時,在朝則有百官,在外則有十二州之諸侯,可謂衆矣。舜於内則特詢之四嶽,於外則咨十二牧,而百官諸侯無與焉。蓋四嶽者百官之長,而十二牧者諸侯之長也。吾從其長而責成委任,則其長之屬者自舉矣。此見唐、虞之制,上下相維,大小相制,體統相承,人主之治至簡至要而不繁者也。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十二牧之職在於養民,養民之急務莫先於食,故戒之以食惟時,知所以重民之食,則知所以不奪民之時。柔遠能邇者,五服諸侯,自綏服之外有要荒焉,要荒之服,蓋與戎狄蠻夷相接者也,故戒以懐柔遠人之道在於能邇遠,謂之柔則來者不拒,去者不追。邇謂之能,則無所不盡其力。下云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即柔遠能邇之道也,有德者惇厚之元,善者允信之,任佞之人則難,拒之使不得進。自古蠻夷所以不服者,常生於中國之不振,小人乗間得以邀功生事妄開邊隙。今也惟德之厚,惟善之信,而任人不得進焉,不惟示之以好惡使蠻夷知所趨向,則小人雖欲生事以開邊釁者,無之矣,此蠻夷所以率服。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而幽王之世,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誰謂中國安强無釁可乗而變夷得以侵陵之哉?觀此數句,而諸侯所以安民、所以懐遠之道先後之序,該括無遺矣。
舜曰:咨!四嶽,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於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往哉!
自此以下皆舜之命九官,故言舜曰,所以别堯奮起也。庸,功也;熙,廣也;帝,堯也;載,事也。舜之事皆堯之事,以見順天理之當然,非有一毫之私意也。雖是熙廣帝堯之事,亦非闒茸委靡無志者之所能為,必得奮起治功者乃能為之,故舜之意謂有能奮庸熙帝之載者,吾將使之宅百揆,以亮采惠疇。百揆者宰相之職,亮,明也;采,事也;惠,順也;疇,類也。明其事,謂掌治典者、掌教典者、掌禮典者吾能明之,順其類謂使率其屬,治官有治官之屬,教典禮亦有教典禮之屬,宰相之職無所不統,故曰亮采惠疇。論相,本人主之職,故舜於此咨四嶽以求夫宅百揆之人,是論一相也。僉曰伯禹作司空,衆人同辭而對曰伯禹,在堯時已為司空,主平水土已有功矣,其人則可以宅百揆。禹之治水也,隨山濬川,行其無事,以之宅百揆固所優為。雖然,禹之賢聖舜豈不知而必問焉,何也?蓋舜於此不敢以一己之意用人,必欲詢之於衆,采之公論,所謂天命有德者也。帝曰俞,然其所舉之人。於是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循前功以命之也,汝既有平水土之功,今使汝宅百揆,汝猶當加勉,懋哉之言,舜所以勉禹也。使禹自恃其平水土之功,無自勉之志,則前功盡廢,後患未已,何足以為禹?又何足以居百揆之任?堯、舜皆以司空居百揆,亦猶周制以六卿兼三公然。禹拜手稽首讓於稷、契暨臯陶,此見更相汲引,濟濟相讓,不矜己以忌人,不抑人以揚己,人之有善,若己有之,安有稷、契、臯陶之賢而禹不讓之哉?帝曰俞汝往哉,然其所遜不許其所辭,謂汝當宅百揆之任哉!
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穀。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舜因禹薦此三人,遂稱前功而申命之。棄者,名也;后稷,官也。黎民當洪水未平,其險阻艱難者在於饑,故曰阻饑,汝后稷為能教民稼穡使之得其粒食。百姓所以不相親睦,為其五品不遜故也。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其品有五,謂之五品,五品不遜順,謂為父子者不知有父子之理而至於相殘,為兄弟者不知有兄弟之理而至於相賊,此皆不遜也。汝契為司徒之官,教以人倫,處己者敬,不敢怠忽其事,教人者寛,優逰而不迫也。蓋不敬則誠不足以感人,不寛則急迫而使人難從,敬於己寛於人而敷教之道盡矣。蠻夷猾亂中國,羣行攻刼曰寇,殺人曰賊,在外曰姦,在内曰宄,此皆蠻夷亂華之惡。汝臯陶為士師之官,掌刑以治之。五刑有服,服,從也,犯某罪者服某刑,故曰有服。五服三就,就,其所在也,大罪於原野,大夫於朝,士於市,故曰三就。五流有宅,宅,處也,五刑之流各有以處之,故曰五流有宅。五宅三居,謂五流之宅各有三居,大罪四裔,其次九州之外,其次千里之外,故曰三居。觀聖人制為五刑之外,既有五宅,又有三就三居,如是纎悉者皆所以曲盡人情,未嘗執一定之法以律人之罪也。惟明克允,汝臯陶之用刑也,惟明為能允當人之罪,蓋不明則輕重大小顛倒錯謬,安足以允當人情。《易》之卦言用刑,如《噬嗑》,如《賁》,如《旅》,或言明慎用刑,或曰折獄致刑,或曰無敢折獄,其象皆有取於《離》,則用刑者惟明為要可知矣。此三段雖是因禹之薦而申命之,亦有先後次序,富而後教,倉廩實而知禮節,使民救死不贍,奚暇治禮義,故先教民播百穀而後敷五教。天下不能從吾教而有强梗不服者焉,教之不從,聖人不如是而止也,必有刑以輔教,然後斯民見所畏而知所愛,見所當避而知所當趨,故先敷五教而後明五刑,此為治之序也。余攷此三段,見古之聖人不以法之已至者為樂,常以治之未至者為憂;不以其常事為可喜,而以非常之變為可慮。堯、舜之時,既曰民於變如民可封者,今也有所謂阻饑者焉,有所謂五品不遜者焉,有所謂猾夏為冦為賊為姦為宄者焉,雖大無道之世亦不過於此也。何為堯、舜之時,乃有此非常之變也?曰堯、舜之時,如於變如可封者,特常事耳。於其常事之中而忽有此等之變,故舜以為慮,遺其常事以為不足喜,舉其非常者以為可慮,聖人曷常以是為諱哉?後世之君,嘉祥美瑞則喜稱樂道之,以為非常之事,惟恐羣臣之不稱赞己;至於水旱逆賊之變,諱而不言,作史者亦記其嘉祥美瑞以為治世之盛事,又豈知後世之所謂非常者,乃堯、舜之所謂常事也哉。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其工。垂拜稽首,讓於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於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
帝舜於此問其誰能順我百工之事者,蓋一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宫室城郭各有其制,車服器械各有其度,順之者循其制謹其度是也。其有不順是者,或至於奇技淫巧以蕩上心者有之,漆器不止以金玉者有之,此百工之事所以貴於順而舜所以深致意焉者也。衆人同辭而舉以垂可以勝其任,帝於是咨垂,汝當共謹百工之事,垂不敢當,讓於殳、斨暨伯與三臣,帝然其所遜不與其辭,曰往哉,汝諧謂百工之事惟汝之所宜諧和也。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誰能順我山澤草木鳥獸之事。上者山也,下者澤也,草木鳥獸自有草木鳥獸之性,何與於聖人,今也命官而順之,蓋王者之政,斧斤以時入山林,數罟不入汙池,斷一木,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以見草木鳥獸一視同仁無所不愛。然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是得為順其性乎?曰:此所以順其性也。使鳥獸與草木為中國生民之害,益鳥可不驅之焚之哉?衆人同辭而舉伯益,以為能勝其任,帝咨益汝作朕之虞,益拜稽首讓於朱虎熊羆四臣,帝曰俞往哉,汝諧朕虞之職惟汝能諧之。或曰工之與虞至微至賤之事,聖人若不必加之意也。殊不知精粗本末初無二致,聖人以天下為一體,豈有身外之事,其為精者本也其為粗者末也哉?不然,則工曰予工,是天下無一事非君之事;草木鳥獸曰予上下草木鳥獸,是天下無一物非君之物也。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百官之大者莫如九官至簡要也,工虞之職至與百揆三禮者同其命,則知自古聖人未始以是為微賤而忽畧之也。後世百工之官猶或知之朕虞之官,蓋視之以為不切,廢而不舉者多矣。余攷虞廷諸臣,自禹而下皆全才備德,非尋常之流,蓋亦無施而不可者也。舜之命禮樂刑教與夫予工朕虞,終身而不易其業,後之人才不逮古,間有一能一節之可取者,其君喜而用之,今日俾之掌禮,未幾而更命以刑;今日俾之掌刑,未幾而更命以教,前之職方習之而未精,後之官又齟齬而不熟,求如古之命官鮮矣。自舜之命垂以共工也,而竹矢之巧,至成周千有餘年而猶且傳寳之,則其法度之巧妙可知。天下之事,一則精,否則雜,吾於舜命九官而見之。
帝曰:咨!四嶽,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於夔、龍。帝曰:俞,往,欽哉!
舜之命九官或咨四嶽或不咨四嶽,蓋事有輕重故也。百揆之任宰相之職也,秩宗之任三禮之所係也,其事不可以為與工虞並,故必咨四嶽之大臣。稷、契、臯陶夔龍之所掌者亦不輕也,何以不咨四嶽?曰:稷、契、臯陶既出於禹之所薦,夔龍既出於伯夷之所薦,則其人已可信矣,於此苟復咨焉,則禹與伯夷之所薦不足信而君臣之間未免疑猜也,舜豈其然?三禮者,即祀天神祭地祗享人鬼。舜問四嶽有典主朕之三禮,僉舉伯夷,帝曰咨伯汝作秩宗。秩宗,官名也;宗,尊也;三禮者,人之所尊秩者,祭之有次序也,如《周官》謂之宗伯。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戒之之詞也。寅者敬而不敢慢,直者敬而無所曲,清者簡潔以致其誠,如清心簡事之清。三禮之重典,祭祀之大事,以一言戒為未足,又以一言戒之,所以謂之寅又謂之直。謂之直足矣,又謂之清。夙夜者,或早或暮無時而不寅,無時而不直不清也。古之祭者,器用陶匏,牲用特牲,蘋蘩可薦也,潢潦之水可用也,無非所以薦其誠而已,豈徒為繁文末節多儀備物之為貴哉?觀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想其精神端正簡潔純一不變,此時之心即天神地祗人鬼之心也。其於典三禮也,豈不足以感格鬼神而教民敬哉?觀《吕刑》稱伯益降典折民惟刑,則知伯益之典禮,足以起民之敬心而使不犯於刑矣。伯拜稽首,讓於夔龍二臣,帝曰俞往欽哉,伯夷當往敬其事,無他辭可也。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
唐、虞三代之世,仕於朝者皆天子之族與世臣巨室之家。孔氏曰:胄,長也,玄子以下至卿大夫子弟。《周官》“大司樂掌教國子以中和孝友祗庸”,以見古人掌樂之官,皆兼於教國子。蓋樂者,廣大和易發揚蹈厲以感人也深,孔子曰“興於詩”是也。然樂之大要本於中和,直而溫,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德之中和也。將教人以中和之德而必導人以中和之樂。人之氣質有剛柔緩急之不同,舜命夔教胄子,使導達其氣質一歸於中和。直寛剛簡,四者氣質之自然,直而教之溫,則不失之直情徑行好訐以為直,寛而教之栗,則不失之縱放,剛而教之無虐則不至於暴,簡而教之無傲則不至於忽,此德之中和也。然德之中和何自而達哉?以資乎樂之中和。故詩言志歌永言者,所以本之性情;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者,所以稽之度數。本之性情樂所由生,稽之度數樂所由成。《闗睢》之敘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由性情之正發而為詩,故曰詩言志,由是詩而見於歌詠,故曰歌永言。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古之作樂者先歌於堂上,故五聲各依其永言。蓋人聲之發,有洪纎髙下,則有宫、商、角、徴、羽,故樂器亦依之而作聲有洪纎髙下,苟無以為之凖,則五聲或失之過,而樂不和矣,故以十二律和之。律有常數,數有常度,聲之洪纎髙下咸取則於此,此謂之律和聲。八音克諧者,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單出者為聲,雜比者為音,八音之諧無至以奪其倫理,則純如皦如繹如而樂成矣,神人安得而不和,蓋天下同此一和也。神有此,人有此,物亦有此,今以樂之和,遂足以感人之和與神之和。樂之功如此,胄子之德,安得不歸於中和哉?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此夔極言作樂之效,舜謂神人以和,而夔言樂之至不但和神人而已。蓋八音之中,惟石為難和,《詩》云“依我磬聲”,特言磬者,以石磬之難和也。萬物之中亦惟獸為難格,今也和其所難,和則亦能格其所難格,鼓琴而馬仰秣,鼓瑟而魚出聴,端有此理。此一段,説者以為益稷之文,脫簡在此。
帝曰:龍,朕堲讒説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堲,惡也。讒説者,巧言憸佞之人,絶君子之行者。惟此等人為能以無為有,以是為非,震恐朕之師衆,故命龍作納言之官,出納朕命,所以通上下之情防壅蔽之患,使讒説者不得乗間。納言者,納下之言於上,使在上者有以知臣民之情,如歌謳風刺之類無不周知之也。出納朕命者,出上之言於下,使在下者有以知君之情,如德意志慮無不下達之也。納下之言既謂之納矣,出上之命而亦謂之納,蓋君之命有是非,故民有從違,納言之官復以民之從違者而納之上,故亦謂之納,而其官則以納言為主。然或出或納,非信不可也,使出納之人非信,則託諸民言以誣其上者有之,詐稱君命以罔其下者有之,出納之人既不足信,則何以使君民之相信哉?大抵讒說之人無世無之,雖以唐、虞之極治,君子在位而巧言令色孔任者,猶在所可畏,豈可謂唐、虞之世遂無此輩,第觀聖人所以處之如何耳?苟君民之情一有壅而不通,則讒説者得以投其隙,今也既有納言之臣以通上下,君民相信無間可乗無隙可投,雖有讒説殄行將安所施?舜命九官惟禹與伯夷與益則相遜,餘人則不相遜者,何也?稷、契、臯陶則前已任此職矣,固無俟於遜。若夔龍則新命以官,何以不相遜耶?蓋知其人而不遜固不可也,未知其人而强遜,特以備禮而非其真情,在廷之臣如垂益如稷、契、臯陶既舉而在位,而殳斨伯與朱虎熊羆之流其姓名已達於上矣,其他人才或有未盡善者,夔龍豈得而强遜之哉?堯、舜之君臣,惟其真情而已,至若伯禹伯夷所薦之人,舜既從其言而命之,垂益所薦之人舜則不命之,何也?曰:此當以職之小大而觀人才之小大也。伯禹所宅者百揆之任,伯夷所典者三禮之職,此其事大而體重者,其所薦之人才豈尋常之才,故因其所薦而隨以命之,可也。垂之共工,益之朕虞,此其事之小者,其所薦之人雖有可用之才,而舜未暇命之也,乃若命之之辭,如曰汝往哉,如曰往欽哉,如曰往哉汝諧,此特其辭之異同,初無他義,不必過為穿鑿可也。觀《舜典》一篇,當與《堯典》相參而觀之,放齊之舉朱,驩兠之舉共工,四嶽之舉鯀,堯皆曰吁;四嶽之舉禹,僉之舉垂舉益,舉伯夷,舜皆曰俞,豈堯之朝皆小人而舜之朝皆君子,豈堯朝之臣皆黨惡附奸而舜朝之臣皆推賢揚善也耶?蓋此二篇皆記聖人知人之事,智愚賢否皆不逃二聖之所見,有堯之吁然後有舜之俞,四凶在堯朝姦惡之大者,自堯之吁而小人不得志,及舜攝位取夫向之所吁者,而流放竄殛之,至此則小人退而君子進,衆賢和於朝,其所遜者皆賢,所俞者亦無一而非賢。觀《書》者當於舜之俞,知其原則自於堯,則知君子小人消長進退,可得而見矣。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庶績咸熙,分北三苗。
舜前既分命之,此又合而告之。如《堯典》命羲和既曰分命申命,又曰咨汝羲暨和。二十二人,即禹、垂、益、伯夷、夔、龍六人新命有職者,合四嶽十二牧為二十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功,事也;亮,明也,時者不失其宜之謂,各因時而明天之事,蓋非人私意所能為者皆天也。典,天敘也;禮,天秩也;刑,天罰也;服,天命也,即此以觀,則凡其工朕虞無非天之事也。既謂之天功,則不可以人參焉。苟一事之不得其時而怠心生焉,是人慾也,非天理也;一事之不敬而慢心生焉,是人慾也,非天理也。惟致其敬又得其時,循乎天之理,以明夫天之事,汝二十二人者,職掌雖不同,而欽哉惟時亮天功之意,則一而已。此舜告戒在廷之臣,如成王作《周官》之書,以告有官君子然。舜之命官曰咨禹汝平水土,曰咨益汝作朕虞,曰咨伯汝作秩宗,以至命汝典樂,汝作納言,皆以一言而命一官,至成周之世戒有官君子,則有《周官》一篇之書,又何其詳復也。觀此,亦可以見唐、虞之簡古而成周之庶事大備,風俗之變,聖人不得不因時而為之也。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此唐、虞攷績之法,以三年之久而後一攷其功,及九年三攷,然後按其功罪而黜陟之,明者或舉而加之上位,或賜之車服以顯其功,此明也;幽者或黜之幽隐之地,使不得以顯揚者,此幽也。然則三年亦足矣,又何必更加九年。蓋事以久而後定,法以久而後精,如使人主求治太速,責效太早,則姦人得勉强矯拂以肆其欺,而善人以積久而見功者不幸而見黜矣,事何自而定法亦何從而精哉?今也既寛之以三年,又持之以九載,則奸人雖欲勉强矯拂以肆其欺者,能欺人於暫而終不能掩其惡於久安之日,善人以積久而見功者,雖不能責辦於一時而終必能成功於後,至此而黜陟則善惡得其實矣。《周官》歲終則冡宰受會,三歲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亦此意也。攷《周官》之法,受其會者冡宰,而三歲詔王以誅賞者亦冡宰也。竊意唐、虞攷課之法,亦必宅百揆者為之,雖此篇不可攷,然舜以無為而治,内之事責之百揆,外之事責之十二牧,豈以攷課之法而重煩人主之所為也。以成周之法觀唐、虞之法,意其必如此。後世如漢之上計,亦其遺意。然郡國毎歲上計,則其久近視虞周之法已遠矣。又况天子親受計甘泉,避課欺慢至頒詔書督責,以一人之聰明,又安足以周知羣有司之事哉?庶績咸熙,可見舜朝皆君子矣。分北三苗者,自攷績黜陟之後,庶績皆熙咸廣而明,惟三苗之惡不悛,故從而分北之始也,竄於三危竄其君也,今也分北者,分北其黨也。説者以謂聖人南面聽天下,分而北之,使之知所向化密邇清光,如成周之遷頑民於洛邑,然分别淑慝之類,分其善惡使不得雜處也,聖人感移變化之機端有深意存焉,視天下之人均在所愛,而其不率教者亦憫之而已,何嘗有忿疾之心哉?故凡有賢而用之,有善而褒之,愛也;有罪而刑之,有惡而黜之,亦愛也。自非大姦及巨惡怙終不改者然後誅殺之,然殺一人而千萬人畏,殺之者不一二而生之者衆矣,皆所以為聖人之愛心也。然則分北三苗者,豈直為是擯棄誅絶之哉?亦以使之為善趨於有生之路而已。聖人之用心,其仁矣乎!
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舜生三十,是在側微時也;徴庸三十,謂歴試三年攝位二十八年;在位五十載,謂堯崩服喪三年其一年已在三十之數,又在位為天子者五十年,是為舜壽其一百一十二歲也。陟方乃死,先儒以為升道南方,謂舜在蒼梧之野。或又疑東南不可謂之升,蓋升遐曰陟,如惟新陟王是也。乃死者,作《書》者以是而釋陟方二字,姑闕其疑。大概則作書者述舜之始終,謂自側微而至徴庸,至在位為天子,始終之間一無所憾,無有虧缺不足之玷。陟方乃死,此《春秋》書公薨於路寢之意也,不然則放勲殂落與陟方乃死者,何為而悉記之耶?人情莫不以死為諱,而不知君子以是為謹,其終曾子啓手足而後知免,又曰:吾得正而斃,斯已矣。嗚呼!斯以為順受其正歟。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作《汨作》、《九共》九篇、《槀飫》。
方設居方,别生分類,此帝所以理天下之道也。釐,理也,方設居方則隨其方而設其居方之法,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慾不同,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故居方之法所以居民,如《禮記》所謂“量地制邑,度地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是也。别生分類者,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别其生使知所以尊祖,分其類使知所以合族,此聖人經理天下,各隨其宜者。若此,其事則載於《汨作》與《九共》九篇與《槀飫》之書,此三句即此數篇之序也。其書既亡,其義不可得而强通。

卷三
《大禹謨》
序《書》者曰“皋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後之君子亦由禹以功皋陶以謨,不聞禹之有謨也。今此篇之《書》以《大禹謨》名篇,而詳觀所載又皆非大禹之言,不過曰克艱與六府三事數語而已,然則何也?禹之所謂功者非其不能言之,謂皋陶之所謂謨者非無功之謂,禹之謨即言其所能行,皋陶之功即行其所能言,言其所能行謂之成厥功可也,行其所能言謂之矢厥謨可也,故作《書》者以《大禹謨》名篇,可見聖賢之德,不可以一端求之。况此篇雖伯益、皋陶與帝舜反復其言,而大要則皆因禹而更唱迭發也。《典》、《謨》之書,先賢嘗以為難讀,看《大禹謨》、《皋陶謨》、《益稷》三篇之書,無非君臣相與警戒,説者以為保治之意未足以盡帝王君臣用心,聖人之德自當如此,茍須臾而不警,則有間斷,非純乎天德者也。《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孔子曰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知此意則可以觀此書。
皋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謨》、《益稷》。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1:15

此夫子序此三篇之大旨也。謀之已定者曰謨,皋陶矢陳其謨,如知人安民是也。禹成厥功,如決九州濬畎是也。二臣各因其職,各隨其能,及其謨與功既顯,而舜猶且申之。申之云者,有重復之意。謂皋陶不可以謨而自恃,禹亦不可以功而自足也。時乃功懋哉,又曰予懋乃德,此皆申之之意。皋陶乃居禹之上,何也?曰此聖人之深意,以禹之功猶不得以居矢謨之臣之上,則知文墨議論之臣謀王事斷國論者,固不可以功臣加之也。由此觀之,諸將之功安能處蕭何之右,李愬之功豈可躐處裴度之先哉?作《大禹謨》、《皋陶謨》、《益稷》,此三篇之《書》所由以作也。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禹、皋陶同功一體之人,而益稷者特附大禹以成功,而亦得以命篇繼之禹皋之後,則功何必争,名何必擅哉?苟懐至公之心,共成天下之務,而名與功自顯矣。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祇承於帝。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文命敷於四海者,作史者述禹之德若堯之放勲,舜之重華,文命者謂文德教命敷布於四海,以此而敬奉於堯、舜之帝。蓋堯、舜之所望禹者,亦欲其文命敷四海爾。禹能使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則所以祇承之道盡矣。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此即禹所陳之謨一篇之綱領也。為君難為臣不易,君知所以難而盡克艱之道,臣知所以不易而亦盡克艱之道,則君臣各盡其分,各止其所,政乂而民敏德,此自然之理也。如使君臣之際安於其所,僅足怠心一萌,出其位而虧其分,則施於有政必有廢而不舉者,民何所觀望而能速於為德哉?惟君臣上下均以克艱為念,日在憂勤警畏之中,則政事無缺,合於公理,當於人心,黎民自然感化之速而敏於為德也。聖賢所言皆合内外之道,不分本末,不分精粗,政乃乂,黎民敏德,只在君臣克艱之中,非君臣克艱之外,自有政乂而黎民敏德也。由此形彼根同體同,惟知道者能黙識之。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於衆,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禹之心克艱之心也,舜之心亦克艱之心也,惟舜、禹同此一克艱,故禹所言與舜相契,所以聞克艱之戒,既然之又信之,謂然哉!禹之言信乎其若此矣。使舜於此無克艱之念,則雖禹諄諄言之,舜猶不聞也,猶不知也。必曰我雖不敏請嘗試之,必曰君且止矣,我將思之,“俞,允若兹”之言,奚自而發哉?惟舜既有以然禹之言而信之,遂見帝堯之心亦此克艱之心。何以知之?堯之時公道盛行,下情無壅,忠嘉之言無所隐伏矣。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而野無遺棄之賢矣;六合同風,九州共貫,而萬邦無不寧之虞矣。當此之時,堯若可以自足而且猶不足焉,稽攷衆言舍己而不自用,從他人之所長,意者惟恐衆人之有所長者不得以盡其情也;無告者易虐而不敢虐,困窮者易廢而不敢廢,意者惟恐斯民有不得其所,人才之陸沉於下有不得以盡伸也。蓋此心惟堯能之,堯之心何心哉?不自足之心也,克艱之心也。使堯於此自謂嘉言罔伏矣,野無遺賢矣,萬邦咸寧衆人之所長不必稽而從之,無告困窮者不必加之,意則堯為自恃,為怠惰,為不敬,安足以為堯哉?孔子曰:博施濟衆,堯、舜其猶病諸;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此足以形容堯之心矣。後之學者不學堯、舜則已,如欲學堯、舜,但能兢兢能業業,能小心翼翼,能懼不睹恐不聞,則堯、舜雖遠,即吾心而見之。
益曰: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此伯益申美帝堯也,此一章當與前一章相參而觀之,體用互相明,有前一章無後一章,不足以盡堯之德。自常情觀之,堯於天下已安已治之後,兢兢然不自足如此,宜若無優游舒緩氣象,殊不知堯德之廣運,聖神文武隨所寓而名,豈若是急迫之為哉?廣而無方,運而不窮,以其大而化之則謂之聖而不止於聖,以其聖而不可知則謂之神而不止於神,以其戡定禍亂則謂之武而不止於武,以其經天緯地則謂之文而不止於文,堯之德其不可一定名也如此。有至大之德則必膺至大之任,皇天眷顧之,命之以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固其宜也。天非有私於堯,堯非有求於天,德與天同,則命不期而至,理之必然者也。
禹曰: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禹因伯益述堯之德,於是廣其意而為吉凶之說。謂堯之所以聖神文武而遂得天之眷命者,以其惠迪而有吉也。惠,順;迪,道也。順道而行之則吉,非順道之外有所謂吉也;從其逆者而行之則凶,非從逆之外有所謂凶也。當順道之時返己,無愧心廣體胖,其吉孰大焉?外此而言吉,是僥倖於非望之福也。當從逆之時,十目所視,心勞日拙,其凶孰甚焉?外此而言凶,是其禍可得而逭也。故六經言吉凶禍福無不自己求之,曾不於一己之外而言禍福以啟人倖得苟免之心。此其為應也,豈不猶影響於形聲哉!蓋形之中自有影,聲之中自有響也。
益曰:籲!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
伯益見禹有順迪而吉之言,遂得儆戒之機,謂人君所以順道而不從逆者,皆自夫儆戒者得之。故先吁而後戒,欲使聞者之專其聽也。儆戒無虞,當天下無事,可虞之事人情之所忽而聖主之所畏也。滿盈之為累,倚伏之不常,人主當於此時儆畏而戒懼。然則當無虞之時懷儆戒之念,當何如哉?曰法度不可失也,逸樂不可過也,勿貳,勿疑,勿成,罔違,罔咈,無怠,無荒,可也。有一身之法度,有一家之法度,有一國之法度。口容止足容重,無故不去琴瑟,此一身之法度也;女正乎内男正乎外,此一家之法度也;禮樂刑政井井有敘,此一國之法度也。有法度則有隄防有準則,失法度則是去其隄防壊其準則,身不喪家國不敗者,未之有也。宫室臺榭之侈,田獵之好,此遊於逸也;安於縱放而難於拘檢,此淫於樂也。罔遊逸不可過乎逸,罔淫樂則亦不可過乎樂。知其賢而任之必專,不可以有所貳,知其邪而去之必決,不可以有所疑,君子難進而易退,小人易進而難退,儻於此或貳或疑,則君子引身而退,小人乘隙而進矣。就此數句觀之,亦不能無先後,苟逸樂之心肆然無忌,則吾心為逸樂所汨,安知其賢而任之,安知其邪而去之哉?疑謀者,謀之未定者也,進退猶豫,足以為此心之累,故斷然勿成之,如此則百為之志既廣且明,何向不濟?何施不可哉!順於道者必有美名,若違道以干譽,是好名也;合百姓之心者,必能適己之欲,若咈百姓以從己,是縱欲也。好名而縱欲,是以私而害公矣,故戒以罔違罔咈。怠,惰也。荒,忽也。若於是數者自以為己足而怠心生,自以為己能而荒心生,則雖儆戒猶不儆戒也,故以無怠無荒者終之。根本既固則枝葉必盛,自心而身,身而家,家而國,國而四夷,同此一本也。四夷來王,亦理之必然,合内外之道也。余攷此一章,有以見唐、虞之盛。聖君本無過,天下本無事,而大臣告戒之辭,常若禍患之踵於後,蓋惟聖君然後可以受。盡言下於此者,言語必有所巽入而後可。又有以見古人諫諍之法,不纎悉於細務末節,惟先有以正其本原。本原既正,萬事自得其理,伯益之戒,豈特為舜言哉?千萬世為君之法,莫不在此。因是而上遡帝之心,堯之稽於衆,此心也,舜之兢業,此心也,大禹之克勤不伐,此心也,湯之慄慄危懼,文之不敢盤於逰田,武之夙夜祗畏,亦此心也。惟純而後不已,而已者非純,惟誠而後不息,而息者非誠。齊桓公以葵丘之會而驕,晉文公以踐土之盟而驕,晉悼公以蕭魚之會而驕,人之度量如此,其相遠耶!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
此一章亦與前一章相為表裏,前一章乃德之見於治身,後一章乃德之見於養民,故禹之戒舜先嘆而後戒,謂帝念之而不可忘也。養民之功雖已成,使帝於此斯須而不念,則已成者復虧矣。所謂德者何自而見之,惟於善政可以見之也。此二句惟以養民為主,指其德之實用言之,下云六府三事者,皆言養民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洪範》謂之五行此謂之六府者,《洪範》以土爰稼穡合而言之,《大禹謨》以養民為主,故土穀分言之。謂之府者,以其財貨之所聚也,惟修則六者貴得其敘而不亂。正德者,正民之德,如身正於上,民化於下,此正德也。利用者,利民之用,如佃漁取《離》、宫室取《大壯》之類也。厚生者。厚民之生,如輕徭薄賦厚而不困是也。謂之三事,是則斯民有所事乎此也。惟和則三者得其平而不垂。六府以養民之身,三事以養民之心,合之而為九功,則九者得其敘矣。謂之九敘,九功之德皆可敘也;謂之九歌,九功之德皆可歌也。可敘可歌則無之不成矣。雖然,當功之未成也,人猶知所以艱難勤苦以要其成,及其既成也,則樂於放肆而不復有艱難勤苦之意,此人之情也,故聖人於此又為戒之董之勸之之術焉。休者,美也,福也,戒之意若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九者之功無時而忘,則身安而室家長享其樂,此戒之用休也。威者,福也,以其可畏也。董之,意若曰生於憂患而死於逸樂,憂勤則有生之理,安樂則有死之道,使九者之功一時而或忘則饑寒,日至放僻邪侈,日陷於罪,此董之用威也。戒之使之心有所慕,董之使之心有所畏,然畏慕有時而忘,又不若使之心有所樂,樂則無時而忘也。故勸勉之以九功之歌,使之手舞足蹈,感發其善心,蕩滌其邪慮,及善心油然而生,則所謂九歌者有得於中心之誠,然則非有勉强矯拂之意。凡此三者,皆所以使其功之勿壊而已。自德為善政而下至於九敘惟歌,此養民之政必欲其備也。自戒之用休而下至於俾勿壊,此防民之具尤欲其詳也。聖人之養民也,於六府三事之外,又有以維持保全之,若此則斯民之得所養,又安知聖人之力哉?勸之以九歌,觀《豳風·七月》之詩可見。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
帝舜聞禹之言,深信於心而然之,且歸其功於禹。地平者,水土得其平也;天成者,四時寒暑得其成也;六府三事允治者,謂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信乎其治也。然則,禹有平水土之功矣,而及於天時與六府三事者,何哉?蓋天所以生長萬物,而不得人以裁成輔相之,則無自而成。使水未平,則天之所以生萬物者不遠矣。使水未平,則所謂金也、火也、木與土穀也,三事也,皆無所措矣。禹治水,其功至於平成而六府三事皆治,此所以萬世永賴之也。隨山濬川而後世無滔天之患,田賦一定而後世無虐取於民之患。歌之於詩者,謂之“澧水東注,維禹之績。奕奕梁山,維禹甸之”,見河洛者,猶思其功,謂之萬世永賴豈不信然!禹自言其功,而舜復歸其功,君臣之間,各言其所當言,不事形跡如此。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於勤。汝惟不怠,總朕師。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德,德乃降,黎民懷之。帝念哉!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
自此以下,乃舜欲禪位之事。來,汝禹,朕居帝者之位三十有三載矣。舜年六十二始即位,至此三十三年,壽九十五歲矣。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頥,當耄期之年,已倦於勤矣。有强有弱者血氣也,無强無弱者心也,舜之心蓋與天行健者同,而舜之血氣則衰矣。汝惟不怠,故可以攝我之衆,古之聖人豈常以位為樂哉?倦勤者不可以居此位,則可以居此位者惟不怠而已。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有德者民所歸也。於民心之從違,可以卜其德之至與否,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朕德無所能,故民不依歸,皋陶遠種其德,民歸之,則可以受帝之禪者,惟在皋陶。常人之種德也,近朝種而暮穫;皋陶之種德也,厚施而不求其報,故其種也遠,惟其種之遠積之厚如此,故德之下也,民皆懐之。且皋陶之所掌者刑而已,刀鋸之慘,斧鉞之威,德何在焉?蓋至威之中有愛存焉,慈祥豈弟哀矜惻怛之意,雖刑而實德也。以見古人之所謂刑者即其所謂德,後之世而刑與德始分為二矣。禹與皋陶蓋同功一體之人,故禹之所遜者必在皋陶,舜非不知有皋陶也,以有禹在焉,固當先禹,無禹則舜之所禪位必在臯陶矣。帝念哉念兹在兹,此禹以皋陶能種德,黎民懐之若此,因以戒舜,謂舜之於德亦不可不念念者,念之而不少忘也。當其念念不忘時,則德固在此,及其念之既熟,則造次顛沛從容周旋,不期於念而德亦不忘也。故釋兹而德亦在兹,形於名言而德亦在兹,不言而信出於心者,德亦在兹。釋也,名言也,允出也,以見德無適而不在,其始則實根於一念之微。故皋陶之種德者,此念也;舜之所當戒者,亦在此念也。惟帝當知念之之功如此。
帝曰:臯陶,惟茲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於五刑,以弼五教。期於予治,刑期於無刑,民協於中,時乃功,懋哉。
此舜因禹之遜皋陶而歸功於皋陶者也。惟此臣庶。無有犯我之正理。蓋天下之正理,舜以身體之,是以天下為一身者也,天下之有過則亦在其君,故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天下之不犯於正者,亦在其君,故曰罔干予正。既不干予正,則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矣,此皆汝作士明刑弼教之功也。古之所謂刑者,豈為殘民之具哉?輔五教而已。故不孝者有刑,不弟者有刑,不睦者有刑,使民知有所避,故因以知所趨而已。期於予治者,期於五教之行也。刑期於無刑者,期於不違此五教也。民協於中者,協此五教也。期於予治,刑期於無刑者,君子無用刑之心,然猶有期之之意存焉。民協於中者,君子無用刑之功,至於民自協中者,則不待有所期矣。蓋中即五教也,出中則入於五刑,出刑則入於中矣,既曰正又曰中,蓋中可以兼正,正不可以兼中。罔干予正者,乃所以為趨中之路也。時乃功懋哉,此雖汝皋陶之功,若自以為功而不加懋勉,則前之功烏保其不虧。故舜既稱其功而美之,復因前功而勉之。
臯陶曰:帝德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茲用不犯於有司。
皋陶得舜之歸美,不敢自居其功,復歸美於舜。此一段前後亦相發明。有皋陶之明刑無舜好生之德,不可;有舜好生之德非有皋陶之明刑,亦不可。故皋陶所稱者,皆歸於舜之德,謂帝之德無有所過皆中也。既謂之寛謂之簡,罰則不及嗣,賞則延於世。宥過則無大,刑故則無小,罪疑從輕,功疑從重,疑若非中也,而謂之罔愆,何哉?曰:此乃以為中也。聖人之心惟近厚而已,使用心而過乎薄,豈所以為中哉?近厚即中也。臨下貴乎知所簡要,不簡則失之苛;御衆貴乎知所寛恕,不寛則失之暴。臨有統攝之意,御有制御之意,居敬行簡者可以臨民,居上不寛者有不足觀。則知寛與簡皆為上之道,罰止其身而不及嗣,惡惡也短;賞不止於身而延及於世,善善也長。過悞為之雖大罪亦在所宥,以其情之輕,在所可恕也;故意為之,雖小罪亦在所刑,以其情之重,在所不當恕也。觀刑故無小一句,亦可見聖人於仁心之中自有義,非姑息之謂也。宥過刑故,以其情之已定可得而知之者也,故宥之;刑之功罪之疑,以其情之未定不可得而知者也,故從輕從重。可以罪可以無罪,罪之疑也,罰疑從去故惟輕;可以賞可以無賞,功之疑也,賞疑從予故惟重。《左傳》曰“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寧僭無濫”,亦此意也與?其殺無罪之人,寧若失不常之典,失不經未甚害也;而殺不辜使無罪者受戮,則其害多矣。凡此皆聖人好生之德。天地大德曰生,一陽方復於建子之月,雷在地中而《易》以為見天地之心,則天地之心者皆所以生物也。聖人好生然洽於民心者,洽,浹也,聖人推愛人之心及其浹洽,則民心亦知所自愛,民既自愛豈有輕其身而犯有司之法哉!臯陶之意,以謂明刑者特一有司之職,民之所以自愛而重犯法,豈有司之所能及,皆舜之德也。舜以罔干予正而歸功於皋陶,皋陶以不犯於有司而歸功於舜,君臣之際,可謂盛哉!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帝復美皋陶之德俾我之治,得以從予所欲而使四方風動者,皆汝之美也。四方風動乃舜之所甚欲也。人君孰不欲四方之民順上之化如草之應風,而毎毎不遂其欲者,蓋不得其人以道達其德意志慮,今也皋陶能推廣帝舜好生之德,民至於罔干予正不犯有司,則皆為君子之歸矣,豈非皋陶之美乎?且皋陶所掌者,刑之事也,第見斬艾殺戮刀鋸斧鉞之威而已,何以能使四方至於風動?又何以為休耶?以此知皋陶所掌者雖刑而實德也。古人不以刑視刑而以德視刑,故舜謂之從欲,謂之風動,謂之休,亦如穆王謂之有慶祥刑也,豈若後世專事殺戮而至於不忍言也哉?
帝曰:來,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於邦,克儉於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績,天之歷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后。
舜以位遜禹,禹曰朕德罔克,舜至此兼述其功德以命之。“來,禹!洚水儆予”,《孟子》曰:洚水者,洪水也。水性潤下而至於逆行,此變異也,天所儆戒我也。洪水乃在堯時,與舜何與焉?今舜引以歸己,蓋天下無一物而非聖人之身,故一物不得其性,則聖人自以為己之責,此恐懼修省之意也。惟此意弗嗣,而後漢世以災異而免三公。當災異之時,三公自以為不任其職引身而退則可,人主以此責三公則不可,若人主以是而責三公,是移過於臣而己不知懼者也,豈所以謹天戒者哉?當水之為患也,禹既能成允成功允信也,禹先有以自信於己,若韓信之舉燕趙擊齊,若耿弇之取涿郡收富平,皆是規模素定,信其必能成功也。惟先有以成允,故能成功,此禹之賢也。克勤於邦,克儉於家,勤如三過其門而不入是也;儉如菲飲食、卑宫室是也。心無兩用,為公者必忘其私,為國者必忘其家,邦既克勤,則家自然儉約矣。滿,盈也;假,大也。不以勤儉之德而自盈自大,此禹之賢也,成允成功所以言禹之有功,勤儉不自滿假所以言禹之有德。禹有此德未嘗自有其德,乃不矜也;禹有此功而未嘗自有其功,乃不伐也。蓋矜伐者豈必暴露所長,誇耀於人,然後謂之矜伐哉?禹之心茍自知其有功有德,即為矜伐矣。惟禹之心視之如未嘗有焉,己雖不矜而天下遜其能,己雖不伐而天下遜其功。能者忌之媒,功者爭之漸,吾有矜伐之心,則夫人亦皆有爭功爭能之心,以吾之不矜不伐而起天下之不矜不伐,則是能與功也,天下不以歸禹而歸誰哉?余嘗攷聖賢盡性之學,以謂天命之性,萬善具備無有虧缺不足之處,聖賢所謂孜孜汲汲者,惟欲盡此而已,初無分外之事。孟子知此意,故曰“舜盡事親之道”,又曰“事親若曾子可也”,初未嘗以舜、曾子為過外,蓋以其分所當為之事,能盡此者方能免其責耳,尚何矜伐之有,使聖賢而有過外之事,為人所不得為,則矜伐可也。聖賢無過外之事,如禹之功皆是禹所當然,故禹自不見其為功德也。汝有此德而吾復懋勉之,使之不已;汝有此功吾復加美之,而不敢忘。天之歴數當在汝之身,汝當升元后之位也。歴數者,聖人作歴以歩其數,裁成輔相之道也。天之歴數,猶言裁成輔相之人當在汝矣。天人一理也,聖人所見處自然與天合。舜以禹為可禪,則天意亦在是也,况舜當倦勤之年,商均既不肖不可以任其責,廷臣又未有出禹之右者,此天意可見矣。聖人以任事而卜天意,何必以圖命符䜟之説,自為怪誕者哉?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1:36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此堯、舜、禹三聖傳心之要旨也。《堯典》不載命舜事而《大禹謨》載舜命禹之辭,可見堯、舜、禹一心,惟夫子得之,故於《堯曰》篇首云“堯曰:咨爾舜,天之歴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天下之大,事物之繁,人主苟不得其要,則將見用力愈勞而愈無功。其要者安在?曰中是也。事事物物皆有其中,吾能執其中,則出而應事物之繁,無一而不適其宜不當其理。然中為難識,故舜於是有人心道心之辨,使其於人欲天理之差從而審擇焉。人心,人欲也,故危而難安;道心,天理也,故微而難見。惟其天理微而難見,故微得以勝欲,而人心每每為道心之累。然則孰從而求之?曰:精而不雜,一而不二。精者如求金於沙,沙盡則金可見;一者如水之流止,東西不失其平。如此則危者去微者復,中可得而執矣。中即道心也,以其無過不及之失,則謂之中。道之大原出於天,堯傳之舜、舜傳之禹謂之中,禹傳之湯謂之咸有一德,湯傳之文、武為皇極。孔子謂之忠恕一貫,子思謂之誠,孟子謂之浩然之氣,皆一物也。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所以守護此中而勿失也。無稽攷之言易以惑人,則勿聽之;弗詢於衆人之謀,謂其不合人情者易以敗人之事,則勿用之。舜之意謂雖已得此中矣,若夫聽言用謀之不審,使邪說得乗間而入,則向之所謂中者不可保矣。孔子告顔子以四代之禮樂,必終戒之以放鄭聲遠佞人;孟子所以言養氣,必先以知言。蓋邪說易惑,必閑邪可以存誠也。民視君為命,得非可愛乎?君失道則民叛之,得非可畏乎?君之所以可愛者,以衆非元后則無所仰戴故也;民之所以可畏者,以君非得衆則無以守邦也。君之與民並言之,以見其勢之均也,亦與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同意。雖足君民之勢,均而書之,所言大率先君而後民,名分所在當以君為重也。然則孟子何以謂民為貴而君為輕,倒置如此?蓋《書》所言者萬世之常法,而孟子所言者特救時之弊,為時君鄙薄其民之故也。夫子作《春秋》,將尊師衆則曰某帥師大夫,與師敵也,將卑師衆則曰某師,師為重也。至於君將不言帥師,君見獲不言師敗績,以君重於師也。《春秋》正名分為萬世法,與《書》所言亦同欽哉。慎乃有位,為人君者,當致其敬以位為憂勤而不可借是以為逸樂,此慎乃有位也。敬修其可願,可願與可欲之謂,善同人君之可願者,願為善不願為惡,願天下治安不願為危亂,敬以修之於此,而不謹不敬則四海困窮而天禄止於此矣。天命視民心為從違,民心得則天命可以長享,蓋能敬修其可願故也;民心去而至於困窮無告,則天禄亦於是而終,蓋不能敬修故也。詳復此數語,治天下之要盡在是矣。故舜密以授禹,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出好者賞善,興戎者罰惡,口者命令所自出,賞善罰惡存焉。則言豈可再,謂我之所以命禹者,其言一定,不可變易,汝禹安得而辭哉?使禹得而辭之,是舜於賞善罰惡之言,可更變矣。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玄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
觀下文龜筮協從,卜不習吉,則舜之命禹蓋嘗卜筮矣。禹又曰枚卜功臣,先儒以為帝與朝臣私謀私卜,禹不預謀,故更欲卜也。枚卜謂歴歴而卜之,就功臣之中惟其吉而從之可也,何必專命禹,此禹有謙遜不敢當之意也。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玄龜。昆,後也。朕志既先定矣,詢於衆人之謀又同矣,故鬼神之從見於龜筮亦無不協者。《洪範》七稽疑曰“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 蓋人謀鬼謀雖欲其合,大率以人謀為先,就人謀之必以己心為之主,設若己之志不定,而徒信他人之謀,惑於鬼神之説,其可哉?先斷之以心,故詢謀者所以參吾身之所見,鬼神者又以驗吾心之所見,而實非詢於鬼神為主也。今也舜之命禹,舜之所見即天人之所見也,己自無間矣。所謂先天而天弗違者也,必至理之固然,幽明無二宜乎?朕志之定而詢謀亦於是而同,龜筮亦於是而協也。卜不習吉,再三凟,凟則不告,豈有再卜而再吉也哉?禹拜稽首固辭,辭之之堅也。帝曰毋,毋者,禁止之詞,惟汝能諧其事,不許其辭也。前此宅百揆,禹嘗遜稷、契、皋陶,未聞辭之如此其峻。今也既辭之又辭之,以見神器之重,可重而不可輕,又非宅百揆之比也。觀禹之遜如此,聖賢之有天下何嘗容心哉?宜乎舜視棄天下猶敝屣然。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
正月朔旦,受命於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正月朔旦,與正月上日月正元日同,與《春秋》書春王正月公即位同。神宗者舜之宗,文祖堯之祖,繼世者必受之於祖,故堯授舜必告於文祖,禪位者必受之於所禪之君,故舜授禹必告於神宗,神宗者堯廟也。《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率百官若帝之初,亦如舜攝位之初,在璿璣而下是也。聖人所為善,蓋有不約而同,不求合而自契,蓋以循乎天理而已,非大禹事事欲求其同舜而為之也。
帝曰: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徵。禹乃會群后,誓於師曰;濟濟有衆,咸聽朕命。蠢茲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勳。三旬,苗民逆命。
甚矣,有苗之頑也。自堯時鰥寡有辭於苗,蓋嘗遏絶之矣。舜即位之後,又嘗竄其君矣,又嘗分北其黨矣。至於此又且弗率,是其怙終之惡,罪在不赦。芟夷蕰崇之絶其本根,勿使能植,宜不為過。而舜之命禹特曰“惟時有苗弗率徂徵”,詳味聖人優逰和緩之意,未嘗有忿戾之心,聖人之量與天地同其大。一物之失其和,豈不傷天地之仁,而天地生物之心當自若也。有苗之惡,特其氣稟之昏濁,爾其畏威寡罪之性,蓋與人同。舜方且哀矜憐憫之,竄之分之徵之,皆所以使之畏威寡罪,求以生全之而已矣,何忍疾其惡遂至於棄絶之哉?禹會羣后,會羣諸侯之師也,當用兵嚴戒之日,不聞羽檄交馳,轉輸之費調度之廣,以大臣自將,特曰會羣后而已。嗚呼,何其從容整暇如此!意者政刑明於閒暇之時,戎器除於不虞之日,不待事至而後圖也。誓於師,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故行師則有誓命,祭祀則有誓戒,皆所以謹重其事而不敢忽也。説者以謂誓誥不及五帝,然則帝者之世,雖曰不言而人已信,亦曷嘗廢言語哉?余嘗讀《典》、《謨》之書,以其簡嚴寛大,事事畢備,《書》有六體,典、謨、訓、誥、誓、命是也。至於《典》、《謨》之書,六體皆具,與他書不同。如與益儆戒之詞,皆訓也;如欽哉惟時亮天功之辭,皆誥也;如禹會羣后誓師之辭,皆誓也;如命汝作納言,皆命也。誰謂誓誥不及五帝者哉?濟濟者,衆之盛也。咸聽朕命者,欲其衆志之一也。蠢兹有苗,謂有苗蠢然至微而無知者也。昏迷,謂其昏塞而不知有恭敬之道,惟其不知恭敬,故侮慢而自以為賢。敬則自然合於道而順於德,不敬則宜反其道而敗其德也;敬則能用君子退小人,下自然為民所歸,上自然為天所與;不敬則君子所以退,小人所以進,民所以棄之而不安之,天所以降之咎而不宥其罪,皆原於不恭敬之故。肆,我以爾衆士,奉其可罰之辭,伐彼之罪爾,庶幾一乃心力,無或有異志,則能成功矣。三旬苗民逆命,以師臨之一月,苗民猶有辭而逆命,則其昏塞也亦甚矣。
益贊於禹曰: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帝初於歷山,往於田,日號泣於旻天,於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叟,夔夔齋栗,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茲有苗。
此一段乃聖賢自反之意。孟子曰: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君子必自反也,曰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猶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曰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聖賢責己嘗多,責人嘗少,然則舜之此舉無乃有過歟?曰:聖人無過舉也。使舜於此,自謂無過舉而徒有責夫三苗,則舜亦幾於自滿矣。聖人雖無不盡處,嘗若有未盡然,益之賛禹者謂禹亦有此意,從益而賛助也。天雖遠矣而德可以動之,是無遠而不届者也,自滿者適以招損,自謙者必受益,此天理也。天道虧盈而益謙,自盡而人無不從,自滿而人多不服,此即損益也。帝初於歴山,舉舜初年之事。帝之耕於歴山也,往於田,號泣於旻天、於父母,以謂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天地之於物無不愛,父母之於子亦無不愛,父母之所以不愛其子者,必其子有未盡也。舜之號泣於旻天者,豈常有怨父母之心,特怨慕耳,謂吾何為而得罪於父母也。舜本無罪,負罪以歸己;舜本無慝,引慝以歸己。祗載者敬其事也,敬其事以見瞽瞍。夔夔者慄懼不已之貌,齋莊而畏慄,以此見舜之心舜之敬誠無所極紀,瞽瞍雖頑而舜敬之至,亦足以感發之。故瞽瞍以從而信順,至諴感神。諴,和也,和之至可以感鬼神,而况有苗乎?凡此皆極言感應之道,謂盡其在己者自無不應於彼,莫遠於天而德能動之,莫頑於瞽瞍祗載能格之,莫微於鬼神而至諴能感之,有苗之頑亦豈有不可感發之理?舜、禹,第反求諸己可也。
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
舜、禹君臣,何其從善之敏也。孟子曰:禹聞善言則拜;又曰: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伯益言中其機,故禹聞之而拜昌言,舜聞之而敷文德,曾無吝惜之意。前日徂徵之舉,舜與禹隨即冰釋,所過者化矣。嗚呼!君臣之際,何其同心同德也。如此自常情觀之,舜命禹以徂徵,而益之心似若有阻君命者,宜告之舜而反告之禹。禹受舜命既無成功,聽益言而還似若專於進退者,宜告之舜而反不告。舜之意欲徵有苗,既有成命而二臣若此疑貳,加罪於二臣可也。而且誕敷文德,以此見君臣之際兩無疑情,益之意謂禹猶己也,禹之意謂舜猶己也,此豈後世之所能及哉?誕敷文德,何自而見之?豈未徵苗之前,文德獨不敷及苗之逆命而始敷文德耶?曰:舞干羽於兩階,此即文德也。當其徂徵也,干戈用之於行陣;及其班師振也,干羽用之於舞蹈,以見無事於用武矣,無事於用武即文德也。誠意之所孚,精誠之所感,宜乎七旬之久而有苗自格也。有苗之所以格者,豈能囘心向道遽革其舊習也哉?特畏威寡罪耳!革道之終,小人革面則亦足矣。抑余嘗論感應之理,謂天下之理一而已矣。惟其一,故感彼應此,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自夫人反躬之未至,天理不明,人欲昏塞,故物我為二,天人為二,内外彼此為二,障蔽日深,動輒窒礙,何自而能感哉?山下有澤,君子以虛受人,聖賢所謂物我者,初無異理,惟能私意消釋,天地皆吾同體,自然有感有應。所謂正己而物正,篤恭而天下平,其身正而天下歸之,皆此理也。干羽舞而有苗格,髙宗夢而傅説來,成王悟而天反風,《春秋》成而麟至,亦此理也。後之學者,當横逆之來,且先自處以為吾忠矣,吾仁矣,吾禮矣,不知自反而專於責人,忿疾一萌,悔吝百出,又安知聖賢之功用哉?雖然説者謂結繩之政不足以理,暴秦之亂干羽之舞不足以解平城之圍,謂當排難解紛之際,干羽之舞誠無用也,曾不思道固有並行而不悖者。舜之舞干羽,固足以格有苗矣。使舜之威命不行,師旅不整,徵討不加,而徒曰吾將以誠意感之彼,其謂我不能師也,不幾於起侮乎?天下之事,惟權之在我者,然後可以用吾誠,苗之服舜也,意其必曰天威之可畏如此,今也威不加吾,而且退而修德,吾其可不服哉?是舜有其威權而不自用其威權,故誠意所感,足以使人來格者。有賁育之勇而揖遜,則揖遜足以使人服;三尺童子以揖遜服人,人將謂童子弗能而且侮之矣。明乎此,則徂徵之舉與誕敷文德者,皆並行而不相悖也。不然,則宋襄公以不鼓不成列而取敗,陳餘以仁義之師而取敗,反執舞干羽之説,是亦腐儒耳。

卷五
《益稷》
古書以《益稷》合於《皋陶謨》,觀此篇之文,大槩與《皋陶》相連續,如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賛賛襄哉。帝曰:來,禹!汝亦昌言”,此文意相接其後,乃分為《益稷》篇,因禹有暨稷之事,故以名篇。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皋陶曰:吁!如何?
帝呼禹而來,謂汝亦當陳盛德之言,皋陶已陳知人安民之謀謨於先矣。舜於此求善無厭,故樂聞其言而不已。孟子曰:大舜有大焉,樂取人以為善。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舜方求其言而禹且自以為無事於言,蓋禹之意在於躬行而不徒言也。予尚奚言之有?予之所思者,日以孜孜為念,謂其不怠也。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古人以躬行為言,而未嘗以言為言。舜之求言之意,非不善也,第恐求言則有餘,躬行則不足,適以為無益而已。故禹以孜孜為事,因以感吾帝舜。皋陶見禹孜孜之言,遂疑而問之,蓋皋陶亦欲禹陳謨,不以己之知人安民而遂自足也。禹乃不以言自任,皋陶豈能無所疑於心哉?君臣有常分,舜以汝命禹,禹以予自稱若敵者,然於此亦可見誠意之交孚,不可以常分論也。
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予乘四載,隨山刊木,暨益奏庶鮮食。予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臯陶曰:“俞!師汝昌言。
禹因皋陶如何之問,遂歴陳當時所以治水之功。洪水滔天,浩浩然,言水之大也,懐山襄陵,民有昬墊之害,昬瞀墊溺,困於水也。如此予於此時乘四載,即先儒所謂水乘舟,陸乘車,泥乗輴,山乘樏是也。隨九州之山,刋除其蔽障之木以通水道,害去則利可興。暨益奏進庶鮮食於民,益是時為山澤之官,所進鮮食即鳥獸之新殺者。予决九州之川而至四海,則大水有所歸,濬通畎澮之水而至於川,則小水有所入。自水之未通達也,九川横流,畎澮無受,川既决而之海,則畎澮可濬而之川矣,水退而平土可耕,乃暨稷播種而進庶艱食於民。謂民阻飢之際,則五穀之食為艱食,又以鮮食魚鱉之新殺者兼之,茍可以利民者無不為也。可見此章大禹治水之規模次序,莫不先定於胷中,惟其規模先定,是以簡要而不繁。初不見九州之為大,洪水之為難也,使禹於此見其大,見其艱,則將退縮而不敢為,紛亂於中而不能為矣。先刋木而後决川,决川而後濬畎澮,自有次第如此,此所以為行其所無事也。懋遷有無化居,洪水方退,民之日用飲食者未均其利,必使有者遷之於無,化其所居,積則民可以均其利,若魚鹽則徙之於山林,材木則徙之於川澤是也。然民情未能遽然從上,必勉之謂敦勸,使之遷有無化居也。如此則交相生養而民力自裕,故蒸民乃粒,倉廩既實,而民知禮節,故萬邦作乂,此禹之功見於孜孜力行者,如此而已。然大禹有功,號為不矜不伐者也。夫何皋陶之問而乃自言其功,畧無謙遜之意,何也?曰:禹非矜功也,自言其成功之艱難,所以使君臣之際常以憂勤為念,則艱難之功可保也。皋陶曰:俞,師汝昌言,禹以為予何言矣,而皋陶復曰師汝昌言,蓋他人以言為言,而禹以躬行為言,故其言為可法。皋陶以矢謨名於世,宜若無羡於禹之言也,而猶問之於先,師之於後,皋陶曷嘗矜己忌人,如後世之士,名欲己歸,遂至於抑人而揚己哉!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籲!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俞!
禹戒舜以謹乃在位,先美之,而後言憂勤之中必有至樂。存謹乃在位,人君之位常致其謹,情欲之易肆治安之不可保,一不謹則失人君之道矣。帝曰俞,禹於是又有安汝止幾康弼直之戒,所以推廣慎乃在位之意也。止者,心之所安也,心之所止者苟不得其安,則出其位而不能止其所者多矣。然安汝止之道又在於幾,康弼直惟幾以慮天下之微,則眇忽之際尤當加察。惟康以圖天下之安,則治平之日常若禍亂之迫其後,此養之於内也;輔弼之臣盡正直之意,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此養之於外也,内外交相養而所止者安。人君處無過之地,自然下合民心而惟動丕應徯志,上合天心而申命用休。民心從上君所已為而民應之,此惟動丕應也;君所欲為而民待之,此徯志也。昭受上帝者顯,其足以受上天之實也,申命用休天應之,以無窮之休也。舜豈有求於民有覬於天哉?天人之理一而已矣,盡之於己則無有不應之於彼。既曰帝又曰天,以形體言則謂之天,以主宰言則謂之帝,其實一也。帝曰吁,舜疑而未敢以為然者,蓋其任甚重,若禹之言非我一人所能當,必有藉臣鄰之助而後可。臣者,大臣也;鄰者,近也。人臣之情,蓋與人君相親近而無間者也,故曰臣哉隣哉,又言鄰哉臣哉,所以相親而無間者,豈非在於臣乎?此舜責望大臣相須一體之意,故禹於是而然其言,禹之言專責其君,舜之言則責望其臣,然則君臣之間,皆當盡其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7 02:42:01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爲。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彜、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
此章深見帝舜得為君之道。君臣之際,相須如一體。臣作朕股肱耳目,則君為元首可知。元首無為,股肱耳目則有為也。後世之君至於有齋居决事者,兼行將相者,以人主而下行有司之事,一人之聰明安足以周知天下事哉?此皆不知為君之體。下文翼、為、明、聽者,皆股肱耳目之職也。予欲左右有民扶持而助之使歸於善,賴汝以輔翼,予欲宣力四方為民興利除害廣其惠澤,賴汝以有為。觀者,示也。古人之象,謂古人作服所以取象之意,如日月而下,皆取象也。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則自黄帝時已有衣裳之制矣。日也,月也,星辰也,山也,龍也,華蟲也,此六章繪之於衣,會,畫也。宗彝也,藻也,火也,粉米也,黼也,黻也,此六章絺繡之於裳,絺葛之精者也。此十二章各有取象,日月星辰各取其明,山取其静,龍取其變,華蟲取其文,此以象人君之見於己者,故會之於衣而在上;宗彝取其孝,藻取其潔,火取其能照,粉米即白米取其能養人,黼斧形取其能斷,黻兩已相背取其辨,所以象君之德見於用者,故繡之裳而在下。十二章之服所以有取於此數者,蓋人主一身備天地萬物之理,吾身皆有所取則焉。誠使人君之明與其静、其變、其文、其孝、其潔、能養人、能斷、能辨,皆無愧於此數者,則君道備矣。使於此數者有一之或闕焉,則人君當内觀諸己,外省諸物,可也。此古人取象之意焉。予欲觀古人制作之象於天下,以五彩彰明施之五色以作服,必頼汝臣以明之,以質言之則曰采,以所施者言之則曰色。汝明者,明其制度之有尊卑,則若王之服自日月而下,諸侯之服自龍衮而下,士服藻火,大夫加粉米,上得兼下,下不得僭上是也。明其君德之有得失,則合於此象而無愧者,人臣則當將順其美,不合於此象而有闕者,人臣則當正救其過,此汝明之意也。成周時登三辰於旂,而以九章作服,其禮制雖有增損,而其意則一。《左氏傳》臧孫諫納郜鼎,有及於三辰火龍黼黻,以謂人君者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文物以紀之,聲名以發之,誠知聖人作服之本旨矣。六律即黄鍾以下,五聲即宫商而下,八音即金石而下,以律和五聲而播之於八音以為樂,所以察治忽。忽,不治也。聲音之道與政通,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以出納五言,五言者,又作樂之本也。樂雖可以察治忽,而其所以作樂者,在於五言,五言即詩之合於五聲者。《經》曰詩言志,歌永言是也。納五言者,以民之歌謡諷詠納之於上;出五言者,以君之賡歌而達之於下。以此五言而見於六律五聲八音之間,治忽不可逃矣。如季札觀樂,以列國之詩而知其興衰。汝聽者,賴汝臣以聽之,則審其治忽之機者,爾臣之責也。凡此翼為明聽,即股肱耳目之所司欲者在君,而所以翼為明聽者則在臣,此又當知乾始萬物,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之意。翼為明聽者雖在臣,使是四者而不出於君所欲,則臣雖翼為明聽不可得也。舜之言,前後亦有次第,先左右有民宣力四方者,然後言禮樂,蓋王者制作,皆在功成治定之餘也。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
舜於上文四者,以所欲常在是,則是無所違失也;所欲一不在是,斯為違失。予之所違,汝當弼正之,不可面從其君而背議其君。主勢萬鈞,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敢觸神侮雷霆多矣。舜於此啓人以犯顔敢諫之路,必使有過得以正,言而無隐情也。欽四隣左右前後隣近之臣,當知所敬謂弼違糾過,無敢或忽可也。夫舜之所欲者既有臣以翼為明聴之,其有過者又有臣以弼之,誰謂五帝神聖,其臣莫能及親事法宫者哉?庶頑讒説自此而下,皆舜所以成就人才之意。天下不能皆善而有惡焉,不能皆君子而有小人焉,聖人於此遂以為惡為小人而棄之逐之殺戮之,則人之自棄者多矣。聖人如天地也,天地無棄物,故雨露之恩霜雪之慘皆所以生物。聖人無棄人,故爵賞之所施刑威之所加皆所以愛人。庶頑讒説者,謂君之違不能規正而退,言是心不則德義與乎巧言以生讒謗者,雖唐、虞之世不可謂無此等人,在舜所以處之如何耳。若不在時謂不在於是而為非者,則侯以明之,謂設射侯之禮以明其善惡。古人之射所以觀德,志正體直,其容體比於禮,其節奏比於樂,故可以觀人之賢否。撻以記之謂笞,撻其不從者,使之自記其過,所以困辱之也。書用識哉,謂書之簡牘,以識其為,非如左氏所謂茍焚丹書我殺督戎是也。明之記之,識哉,所以多方如此者,蓋激昂之,折辱之,使之困心衡慮,知所以悔過而改,欲與之並入於生生之域也。生者,謂善心自萌芽而擴充之,無有窒礙者,生之理也。苟或善端窒礙,人欲横流,為小人為愚為不肖,形存而生理已亡矣。孟子曰生於憂患而死於逸樂,此並生之意。工以納言,舜慮其侯明撻記書識之不足以使之改過也,又以樂而感發之。工,樂官也;納言採下謳歌之言,颺,道也。蓋詩言志,皆其誠心之所發而為言,播之於樂則為正聲,正聲感人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矣。既感發之如此,其至於是,觀其格而從化者,隨其才之大小而承之以為師賔,用之以為百僚;否不格者,威之以刑,蓋至於此而頑不可化矣。聖人樂與人為善,所以扶持成就天下之才者,何其委曲如是哉?此章與《洪範》五皇極同意。作樂之事,《舜典》既命之夔矣,而此又責之禹;庶頑讒説,《舜典》既命之龍矣,而此又責之禹,於此亦可見道揆法守截然不可亂。禹大臣也,明道揆者也,故無所不統;夔、龍有司之事法守者也,故各主其一。《周官》冡宰行六卿之事,亦此意也。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谁敢不让,敢不敬应?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无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
詳味此一章,足見君子和而不同,舜、禹之君臣更相勸勉,更相可否,未始雷同。所謂和如和羮,同如濟水,設使人主有言,臣下無所可否,謟諛成俗,則亦何賴於羣臣之助哉?舜言庶頑讒説侯明撻記,極而至於否則威之,可謂盡矣,禹之意猶不以為然。舜之所言者大率知所以責人而責己則未也,禹之所言則欲舜反求諸己而已。俞哉,俞其言而有所未必然之辭也。帝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言舜之德光被於天下而至於海隅,蒼蒼而生之草木,則其所及者亦遠矣。舜有此德,則賢者各從其類,雲龍風虎理之自然。故萬邦黎獻皆其為帝者之臣,非有以召之而自來也。惟帝於是舉而用之,敷納其言明攷衆人之有功者,因言以攷功,謂某人言能治兵則明其治兵之有功者,某人言能治財則明其治財之有功者,既有其功,則當以車服旌表其可用之實。帝光天之下,是其躬行之化有以率之於其先,敷納明庶,是其責實之政又有以儆之於後,若然則誰敢不遜?於善又誰敢不以敬而應上之命哉!至於是則庶頑讒説,有不必威之而自服從者矣。《舜典》言敷奏明試,此言敷納明庶。《舜典》所言者諸侯之功已著者也,諸侯在位既久,其功已著,故舜特使之奏其言而試其功,以驗其已然之效者也,故曰奏曰試;益稷所言者,黎獻之功未著者也,黎獻之始進其功未顯,故舜受其所言,而於衆人之中分别其功,而責其將然之效也,故曰納曰庶。要之聖人,責實之政則一而已。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帝若不如是,則布同天下,皆日進於無功之地,既無以率之於其先,又無以警之於後,賢愚無别,是非不分,其日奏罔功,理之宜也。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丹朱,堯子也。其始特傲很,好為慢逰而已,及其傲慢之極也,遂至於傲虐是作,傲而虐則殺人不忌矣。罔晝夜頟頟,言為惡不已無有晝夜,頟頟言其不休息也。罔水而行舟,言逆天理也。朋淫於家,言男女無别也。其所為如此,所以絶其世而不得有天下。然則舜可以不反求諸己也哉?慢傲之事,舜豈有是,而禹言之,蓋聖、狂之分,生於一念,禹欲其君常在憂勤警戒之地,則不得不以是為言也。雖然,惟聖君然後受盡言。離婁之明人謂之瞽,不諱傲慢之事舜之所無,故舜不以之為諱。若人主實有此過,而人臣直指其過,其君未必不諱矣。人臣事有過之主,則當婉其辭,而不為是直指以為訐也。
予創若時,娶於塗山,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
創,懲也。丹朱之用殄厥世者,實基於傲慢,禹懲創朱之所為。當其娶塗山氏之女,辛壬癸甲,方四日而往治水。孟子稱其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啓,禹之子也,呱呱而泣,禹曾不暇顧其子。其心公爾忘私,惟在於荒治謀度土功之事。弼成五服,即侯、甸、綏、要、荒也。堯時已有五服,洪水之後,五服之制寖壊矣。禹從而輔成之,五服每服五百里,四方相距,為五千里。王肅云:五千里者,直方之數。每服之内為其小數,定其差品,各有所掌,是禹輔成之也。此其疆理天下之大槩也。疆界已定,必當經理之,以故每州置十二人,為諸侯師以佐州牧。外薄四海,咸建五長,謂九州之外,迫於四海,每方建五人以為之長。自甸至綏服,方三千里,在九州之内,故每州置十二諸侯以為之師。要、荒之服二千里,在九州之外,每方建五人為長。内外之辨,詳畧之所由以異也。内之師,外之長,而各蹈行而有功,惟有苗之頑不得以就其官,謂分北三苗以其有罪,故不得就諸侯國君之官也。帝其念哉,帝當念丹朱之所以用殄厥世者,特其慢心之積;禹之所以能使諸侯各迪有功,亦敬心之所形,舜安可不以此為念?然天下諸侯各迪有功而弗即工者,特一有苗若不足慮也,不必加意也。在聖人之心,以為一物之不得其所者,則常有不能忘之之意。
帝曰:迪朕德,時乃功,惟敘。皋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
舜聞禹之言,知其所以各迪有功者,皆大禹荒度土功之效,故美禹之功,曰天下之所以蹈行朕之德無有違戾者,皆汝平水土之功有次序。水土未平,疆理之政未施,則天下何從而迪?舜之德然。成其功者禹也,所以保是功者皋陶也。故皋陶方且敬禹功之敘,而不敢少忽於是。施象刑而明之,象刑,即象以典刑也。明以示人,使人知所畏警,則向者已成之功,可保而無虧矣。皋陶非有意於用刑也,特隄防之具不得不如是爾。舜言禹之功而併及皋陶,以禹之不可無皋陶猶皋陶之不可無禹也。非特舜不自居其功,歸美其功如此,又以見皋陶同功一體,非他人臣所能及。故孟子曰: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攷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
此篇大槩,文意脈絡相貫,然夔言作樂乃别是一段,作史者取而繼先段以見治功至此而成,非必連上文也。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此堂上之樂也,堂上之樂以歌詠為主。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此堂下之樂也,堂下之樂以管聲為主。《記》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孔安國以戛擊為柷敔,所以作止樂搏拊,以韋為之,實之以糠,所以節樂。或者以孔之説無所證據。又疑堂上堂下之樂,節奏作止,相合而成。堂下既有柷敔,則戛擊不得為柷敔,搏拊亦不可以韋為之。其説曰:鳴球非可以為戛,且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戛,且擊琴瑟非可以為搏,且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搏且拊,所謂手舞足蹈是也。樂之作,升歌於堂上,則取其聲之清輕者,與人聲相比,故曰以詠鳴球,即玉磬也。樂音之和,感格幽明,故祖攷來格,此樂作於宗廟之中者。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人説其化,神歆其祀,禮備樂和,祖攷來至,明矣。虞賔,丹朱也,與微子在周作賔王家同,故謂之虞賔。丹朱傲慢,今也亦在臣之位,而與羣諸侯以德相讓遜,謂年爵之同推先有德也,朱之不肖堯不能化,而此言有德者,暫能如此也,樂之感人至此。如周《詩》“濟濟多士秉文之德”。下管鼗鼓,此言下,所以别上文之為堂上樂也,吹竹管擊鼗鼓,柷以合樂,敔以止樂。樂之初也以柷合之,而後衆聲皆作,樂之將末以敔止之,而後衆聲皆止。笙以匏為之,列管於中。鏞,大鐘也;間,迭也。吹笙擊鏞以次迭作,鳥獸至微之物亦皆蹌蹌然而率舞矣。《簫韶》九成,鳯凰來儀。韶,舜樂名;簫者,細器之備。作樂之時,小大之器皆備。九成,九奏也,成猶終也。毎曲一終必變更,象舜之治,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故以九為節也,樂至九奏備矣。至靈之鳥,如鳯凰者,亦來儀,謂有容儀之可觀也,鳥獸易來,鳯凰難致,言九成而鳯凰來,則鳥獸蹌蹌不待九成矣。樂之作也,依上下而迭奏,神物之來,上下共致,非堂上堂下别有所感。祖攷尊神故配堂上之樂,鳥獸微物故配堂下之樂,總上下之樂言九成,而致鳯凰尊靈異瑞,故别言耳,非堂上之樂獨致神來,堂下之樂偏能舞獸也。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八音之中,石為難和。石,磬也,磬音之清者,磬必擊以鳴之,故曰擊曰拊,拊亦擊也。擊有大小,擊,大擊之也;拊,小擊之也。音聲濁者粗,清者精,精則難和,舉其清者和,則其餘可知。詩曰“依我磬聲”,是言磬聲清,諸音來依之。百獸率舞,即蹌蹌也,百獸舞則鳯凰可知。庶尹諧則神人可知。尹,正也,衆正官之長也。此篇言舜之治,始於任賢,功成以樂,所以見其致太平也。延陵札觀,周樂見舞,《簫韶》者,曰德至矣,盡矣。大抵天下至和之理,一而已矣。惟舜有此德,先盡吾心之至和,故能播之樂之。至和,所以能感神人,萬物之至和,故樂者特其器數耳,所以道達吾心之和者也。使舜之德有所未至,無以感人心,則雖聲樂之器數,徒為文具,安足以感神人、和萬物哉?子在齊聞《韶》,則齊固常有此樂矣!季札請觀樂,則魯亦常有此樂矣!然田氏簒齊、三家專魯,卒之無益於齊、魯者,是知有舜之德,有舜之治則可,無舜之德,舜之治樂豈可恃乎?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往欽哉!
庸,用也。舜用夔言,樂功成治定之意而寓之歌,所以保其治功也。勑天之命惟時惟幾,舜之保治在於勑天,而勑之要又在於時幾。人皆知求天於天,聖人求天於己,謂人之盡即天也,非人事之外有所謂天。舜當此治定功成之日,孰非天命,茍於此有怠忽之心,則天命不可保矣。故天不可恃,所可恃者在己。有以勑之,勑之為言整也,正也,嘗存警戒之意,即勑天矣。惟時者,不可失時以廢事,惟幾者,不可忽於細微。既不失其時,又事幾之來,至微所在能謹之,則天命可保永久。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吾欲勑天以謹時幾,必賴羣臣之助股肱,喜樂於盡忠,則元首之治功斯起,而百官之事莫不熙廣矣,舜之歌專欲責望其臣也。皋陶拜手稽首,颺言於廣衆之中,曰率作興事,人君先率臣下以作,興事業當謹,乃憲法而致其敬。凡事莫不有法度,茍失其法度,則事必有闕,屢省乃成,欽哉!事之始作也當敬,其法度之既成也又當頻頻省察之,惟恐其有少虧缺,則他日之患必基於思慮之所不及,又當致其敬,是此心始終乎敬也。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其意謂欲謹其憲於事之始,省其成於事之終,必在人君之明,元首茍明於上,一心無蔽,賢愚不能惑,是非不能亂,則股肱有功而見知,誰或不竭其良哉?股肱既良則庶事自得其安,而無有紊亂者矣,皋陶之歌,專責望於君。所以足舜之意,君臣之間,各相警戒,各盡其責,則治功可保矣。又從而申戒之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叢脞,繁碎也;惰,怠也;墮,壊也。此即明良與康之反也。歌之不足而又歌之,以見其不能自已之意也。帝拜曰:俞往欽哉。帝然其言,以謂在廷之臣,皆當致其敬。觀《典》、《謨》五篇之《書》,其君之出治保治,其臣之獻可替否,辭雖異而旨則同,一言以蔽之,曰敬而已矣。



渝/梁平姚奎 发表于 2014-6-27 02:4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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