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1:38

(清·崔述撰)《唐虞攷信錄》

(清·崔述撰)《唐虞攷信錄》 卷之一序例三則堯、舜之《典》不可分伏生所傳今文《尚書》,有《堯典》,無《舜典》。孔安國、杜林等所傳《古文尚書》,於《堯典》外别有《舜典》一篇而殘缺不全,不行於世。東晉以後,僞《古文尚書》出,有《大禹謨》以下二十五篇,仍無《舜典》。至齊代,有姚方興者,稱於大航頭得“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乃割《堯典》“慎徽五典”以下置於其後,謂之《舜典》,其本漸傳於北。至唐,孔穎達遂黜孔、杜相傳古本而遵之作《正義》,至今相沿用之。余按:堯、舜之事果分二典,則《堯典》當盡於堯殂落後,豈有堯尚爲天子,舜但攝政,而遽以其事屬之《舜典》?崇臣而祧君,舜逼之邪?衆棄之邪?雖後世阿世之史官不至此。悖禮傷教,其謬一也。《堯典》首云“曰若稽古帝堯”,故其後文承之以“帝”稱堯而不復名。《舜典》首云“曰若稽古帝舜”,則其後文亦當以帝稱舜:乃上自帝舜,下自帝堯,帝者誰耶?稱名不正,其謬二也。“帝曰欽哉”與“慎徽五典”,前後文義相承也。乃畫《堯典》至“欽哉”止,則《堯典》文散漫無尾,而“慎徽五典”等語無所因,文理不通,其謬三也。《孟子》云:“《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勳乃殂落,百姓如喪攷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然則秦火以前原通爲《堯典》不分《舜典》矣。梁武帝云“伏生誤合五篇,皆文相承接,《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難雖昏耄,何容合之”,然則孔門所授果分《舜典》,傳經者必不通以爲《堯典》矣。故“堯”之稱止於篇首一見,而舜於堯崩之後尚稱舜,格於文祖曰“舜”,咨於四嶽曰“舜”,咨禹以下蒙上咨嶽之文乃稱爲“帝”,而及其陟仍曰“舜”,不若堯之殂落稱爲“帝”也。何者?此篇《堯典》也,故於舜必別白言之,義例甚明,後之學者自不察耳。曰:然則二帝何以合爲一《典》也?曰:天下之所以治,萬古之所以開,由於禹、稷、契、臯陶諸聖人,而諸聖人之用由於舜,舜之舉由於堯,故《虞書》記天下之治必歸功於堯,而記堯之功必放於舜命官熙績之後,然後堯得人之仁可見也。堯之遜位也,曰:汝能庸命巽朕位?舜之命官也,曰:有能奮庸熙帝之載?然則一篇之中所命皆堯之命,所爲皆堯之事,舜特終堯之事云爾,舜固不自有其功也。二帝之身雖巽,二帝之治則相首尾,史臣不得而分之也,故並舜之事而統名曰《堯典》,稱堯則足以兼舜,稱舜則不足以兼堯也。《史記》於兩人事相首尾者則爲合傳,夫《堯典》亦若是而已矣。曰:舜之事統於《堯典》,堯之典何以反屬之《虞書》也?曰,《虞書》者,兼《九共》、《汨作》、《臯陶謨》等篇而統命之者也,諸篇皆紀虞事,無涉於唐,不可通名爲《唐書》;而虞之成功實始於堯,《堯典》實兼虞事,故以《堯典》冠《虞書》也。余初爲《攷信錄》,放司馬氏《本紀》,分唐、虞爲二,既十餘年,始自覺其謬,乃因《尚書》之舊合爲一云。 本錄義例一——《堯典》爲主而補以《禹貢》、《皐陶謨》《堯典》之體與《書》他篇不同。他篇但紀一事之始終,《堯典》則統二帝之始終而紀之,其文簡,其義宏,其首尾完密,其脈絡修實,雜他文於其中不可也。故今於三代之事,皆雜輯《詩》、《書》之文,辨其先後而次之;獨於唐、虞,但列《堯典》本文,而其事之散見於他篇及《逸書》者,則皆從傳例低一字書之,如綱挈目,如經持緯,不敢淆也。然《堯典》所記特其梗概;其經畫之制、告誡之言,則《皐陶謨》、《九共》等篇實備之。蓋《典》文至命官分苗,舜致治之大綱已具,其後皆諸臣所自爲事,故各隨其事之首尾載之,《典》不勝其載也。譬諸後世之史,《典》,本紀也;《汩作》、《九共》,志也;《禹貢》、《皐陶謨》,列傳也。其文本互相發明,而自秦、漢以來缺亡者多,存於今者僅二三篇,說《經》者又莫肯平心攷其先後次第,往往顛倒錯亂,重復混淆,致二帝之治法不彰。故今於“分苗”之後,《典》所不載,取《禹貢》、《皐陶謨》之文補之,而分爲篇者七,其前三篇皆堯事,其後三篇皆舜事。第一篇,堯之所以建始;第七篇,舜之所以成終。第二篇,堯之所以成天;第六篇,舜之所以平地。而第三、第五兩篇,則堯、舜之爲天下得人,所謂“堯以不得舜爲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己憂”者也。惟第四篇當唐、虞之交會,乃政事之紀綱,而天地人皆兼有之,三才之道備矣,二帝之治全矣!譬諸器然,堯之事猶蓋也,舜之事猶底也,蓋與底相覆而相承,則信乎堯、舜之事不可分,而堯、舜之治法爲千古之祖也! 本錄義例二——傳記之文之著錄部次唐、虞之事,較諸三代尤多難攷。戰國處士橫議之言,僞《書》、僞《傳》揣度附會之說(詳見《提要總目》篇中),其事之失實固不待言矣,即傳記之文亦有未可概論者。孔子之作《春秋》也,隱、桓、莊、閔之世多缺文,襄、昭、定、哀之世多備載,無他,遠近之勢然也。況自唐、虞下逮春秋千數百年,傳聞異詞乃事之常,以春秋之世而談唐、虞,猶以兩漢之世而說豐、鎬也,苟非聖人,安能保無一二言之誤采者。是故唐、虞之事惟《堯典》諸篇爲得其實,《雅》、《頌》所述次之,至《春秋傳》則得失參半矣,豈非以遠故哉!雖以《論語》、《孟子》之純粹,而其稱唐、虞事亦間有一二未安者,何者?以其爲後人所追記(如“堯命舜”之類),或門弟子所言(如“舜完廩”之類),而不皆孔、孟所自言而自書之者也(雖《孟子》所自言,亦有記者之誤,觀於“禹注淮、泗入江”可見)。故今於唐、虞之錄尤致慎焉,必其詳審無疑,乃敢次《經》一等書之;否則寧列之“備覽”,甚或竟置之“存疑”。至若事在不疑而時無的據,文非紀載而義足發明,則列之於“附錄”、“附論”。唯“備攷”、“存參”,事或春秋,言或秦、漢,但取其可參伍相證,雖有不醇,不區別矣。其餘揣度附會之言,雜家小說之語,則概不敢列;而於前人所已駁者采之,所未駁者辨之。或其失尚小,及其言不甚爲世所信者,時亦往往從簡。非敢過爲吹求,妄行去取,誠欲祛異說之粉紜,還本來之面目,使二帝經營之次第、設施之先後,瞭然如指諸掌。蓋凡二十餘年而稿始成,而尚未知其有合焉否也。好學深思之士當必有以正其不逮也。 堯建極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書·堯典》《大戴記》稱堯德之膚闊《大戴記》稱堯云:“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富而不驕,贵而不豫(《史記》作“舒”);黃黼黻衣(《史記》作“黃收純衣”),丹(《史記》作“彤”)車白馬。”余按:《經》云“欽明文思安安”、“欽以法天”、“明”以治民、“文思”其條理之精密,“安安”其中道之從容,僅六言而聖人之德借矣。至《戴記》則膚闊語耳!“如天”、“如神”,可也,抑有本焉;“如日”、“如雲”,則形容之詞,非德之寶也。“不驕”、“不舒”,以言聖人,淺矣;車服之色,尤無當焉。學者試取《經》文熟讀而對勘之,若黑白冰炭之不相似矣。故今不載。 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同上辨堯與稷、契爲嚳子之說《大戴記·帝繫》篇云:“帝嚳上妃姜嫄氏產后稷,次妃簡狄氏産契,次妃陳隆(《史記》作‘鋒’,《世紀》作‘豐’)氏産帝堯;次妃陬訾氏産帝摯。”《史記》云:“帝嚳崩,摯代立,帝摯立不善,崩,弟放勳立,是爲帝堯。”《帝王世紀》云:“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摯在位九年,政微弱;而唐侯德盛,諸侯歸之,乃受帝禪,封摯於高辛。”後之學者皆信之不疑,余獨以爲不然。《書》云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糓”,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散敷五教,在寬”,是稷、契皆至舜世然後授官,暨禹播奏庶艱食也。若稷果嚳元姬之子,則嚳之崩,稷少亦不下五十歲,又歴摯之九年,堯之百載,百有六十歲矣,契於此時亦當不下百數十歲,有是理乎?堯之兄弟有如此兩聖人,而終堯之身不知用,四嶽亦不之薦,迨舜然後舉之,可謂不自見其眉睫者矣,尚何“明”之“明”而“側陋”之“揚”哉?《傳》云高辛氏有才子八人,高陽氏有才子八人,此十六族者,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是高辛氏之子孫,當堯之時已傳數世而分數族矣,堯安得爲高辛之子哉?《傳》云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關伯,季曰實沈,日尋干戈,以相徵討,後帝不臧,遷關伯於商丘,遷實沈於大夏。若堯親高辛之子,則關伯、實沈當爲堯之兄弟,《傳》文何得乃云爾乎?唐、虞以前,未有父子相繼爲天子者,黃帝之子不繼,顓頊之子不繼,摯非賢聖也,何以獨繼嚳而帝?《傳》云“少嗥摯之立也,鳳鳥適至”,則是摯本少皡氏之名,或者後世傳訛而誤以爲在嚳之後,因疑爲嚳之子,未可知也。由是言之,不但堯與稷、契非嚳之子,即摯之繼嚳亦未必然也。且即以《大戴記》之文論之,其《五帝德》篇云:“高辛聰以知遠,明以察微,執中而獲天下。”然則高辛亦賢聖之君也,乃其立後既不於稷之嫡,又不於堯之聖,獨取一庶而不善之摯立之,以致爲諸侯所廢,尚得爲“聰明執中”乎? 堯有天下之故曰:然則堯何以有天下?曰:《經》固嘗言之,但後人不之察耳。《經》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言堯能明其德以施於同姓,而同姓皆歸之,而堯始立家也。姓同,故以族別之,柳子所謂“智而明者,所伏必衆,故近者聚而爲群”是也。《經》曰“平章百姓,百姓昭明”,言堯能推其德以漸於異姓,而異姓之長亦各率其九族歸之,而堯始建國也。邦同,故以姓別之,柳子所謂“德又大者,聚群之長又就而聽命焉,於是有諸侯之列”是也。《經》曰“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言堯能推其德以大布於天下,而天下之君亦無不各率其百姓歸之,而堯始爲海內生民主也,柳子所謂“德又大者,諸侯之列,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然後天下會於一”是也。蓋古之天下,原無父子相傳之事,故孰爲有德則人皆歸之,雖有一二敗俗拒命之人待兵刑而後服,要之上古人情淳厚,慕義向風者爲多,故其得天下之次第大概如此,不必盡藉於先業也。若堯不藉父兄之業即不能有天下,則羲、農、黃帝又何所藉而能得天下也哉?且使堯之天下果傳之於父兄,則堯當世守之,丹朱雖不官,廢而他立可也,舜雖大聖,相堯之子以治天下,如伊尹之於太甲可也,堯安得而授之舜,舜安得而受之於堯哉?《孟子》曰:“子噲不得與人燕;乎之不得受燕於子噲。”非獨以子之之非其人也,即合其賢而能治燕,而世傳之業亦非子噲之所得專;父兄之天下,堯安得而專之哉?漢儒攷古不詳,誤信戰國無稽之說而列之於《記》,載之於《史》,遂致王莽假之以篡嬰,曹操假之以篡獻。不獨嬰與獻之實未嘗禪也,即令果禪,而其臣亦不可以受,何者?漢之天下非嬰、獻之所得專也。使莽、操之得自讬於禪讓者,乃漢儒攷古不詳之有以啓之也。故今於《大戴》、《史記》之文並不載而爲之辨。 堯授時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書·堯典》羲、和非重、黎《漢書·律歴志》云:“歷數之起上矣。”《傳》述顓頊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其後三苗亂德,二官咸廢,而閏餘乖次,孟陬殄滅,攝提失方。堯復育重、黎之後,使纂其業,故《書》曰:“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余按《經》文,四時之紀,閏之疏密,朞之日數多寡,皆至堯而後定,非舊已有成法而中廢,至堯又修復之也。重、黎之司天地,本於《楚語》,然《楚語》云“重司天以屬神,黎司地以屬民”,所司者乃天神之祭祀,非天象之贏縮也。故曰“九黎亂德,民神雜糅”,曰“夫人作享,家爲巫吏”,皆謂宗祝祭祀事耳,與羲、和之司歴法者無涉也。歴象之官自在帝畿,三苗之亂自在蠻夷,相距數千餘里,三苗安能廢帝廷之二官而乖其閏餘乎?至《楚語》所稱“堯復育重、黎之後”者,乃本《呂刑》之文,非襲《堯典》之語。堯自命羲、和,自育重、黎,今因其皆爲堯所命,遂取而合之,然則堯在位百年,所命之官止有此二族乎?嗟夫,自劉歆、班固誤合《楚語》於《堯典》,後學祖而述之,遂謂黃帝以來歷數已有成法,然則《堯典》之累累而驗之,諄諄而命之,與夫史臣之瑣瑣而記之者,不皆贅乎!韋昭《《國語》解》及《尚書》僞孔《傳》、蔡《傳》並以重、黎爲羲、和,皆沿《漢志》而誤。今正之。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陽谷。寅賓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烏,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毯。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同上   求歲率先定四時之中此其命二仲、二叔,何也?蓋歴有三率:一晝夜爲“日率”,一盈虧爲“月率”,皆易知者,獨一寒暑爲“歲率”,其閭贏縮奇零最爲難齊,故歴法以成歲爲要。然歲之終始非有定界,不可以徒求,故分以爲四時,而命二仲、二叔分居四方以攷驗之。時之終始尤無定界,益不可以徒求,故但求定夫四時之中。中得,則前推之即爲始,後推之即爲終。此聖人建中之治,雖歴法亦不能外焉者也。日永、日短者攷之以晷漏,星烏、星虛者攷之以躔度,猶懼其未也,復驗之於人物出入變化之節,而後四時可定。四時定則日數可得,月閏不差而歲成矣。故其綱曰“敬授人時”,而孔子告顔淵亦曰“行夏之時”,所重在時,故不言日月歲也。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允釐百工,庶績咸熙!同上歴法始於堯曰:此其記堯之命羲、和,何也?曰:記歴法所自始,四時所由定,而歲所由成也。蓋歷數自黃帝以來有之,故《傳》云:“少皡氏鳥名官,鳳鳥氏,歴正也。”然歴之爲法,必積久而後差數可見,創始者勢不能以周詳盡善也。故必行之數百年,至堯,而後朞之日數多寡可校,閏之疎密可推。堯猶懼其未符,又命官分驗於四方,漸損漸益,而後四時不爽,乃始定爲畫一之法,以垂後世。故《史記》其命書,以志歷所自始。《漢志》六歴雖有黃帝、顓頊之稱,然但其源出於二帝,後人叠加損益而推廣以成書,非黃帝、顓頊之所自爲也。曰:歴法,政事之一端耳,何爲詳記之如是也?曰:帝王之治莫先於授時。四時不爽,然後農桑可興,政令可布,人物之性可盡,天地陰陽之化可得而輔相燮理,書契史册之文可得而次第攷核,故《堯典》載堯之政特詳於此,而孔子答顔淵“爲邦”之問亦以“行夏時”爲第一義也。所謂“夏時”,即堯所定之歴。蓋殷、周皆別起一方,故用其國舊歴,而夏承虞,虞承唐,故歴皆不改,《漢志》所以有三代歴而無唐、虞歴也。故此章之文與《禹貢》相表裏。四時之授,所以成天;九州之別,所以平地。天時正,然後政典舉,故堯、舜之治始於授時;土功度,然後政化戍,故堯、舜之治終於敷土也。 夏世撰《典》得之傳聞曰:然則堯在位七十載止有授時一事,別無功可紀乎?曰:亦非也。堯以聖人之德在天子之位,至於“光被四表”,“黎民於變”,其豐功仁政超前古而貽後世者,蓋不知凡幾矣。但唐、虞時人情淳樸,雖有簡策,尚未有史籍。二帝既崩,夔、龍之徒以爲堯、舜功德隆盛,實開萬世之天,生民以來未有倫比,不可不著之策以傳於後,故撰《堯典》一篇,於是始有史耳。而時已當夏世,舜在位之政及見者或多,若舜攝政時則見者希矣。至堯七十載前,則多得之傳聞,難可依據;而古人又慎重,不肯傳疑,故伹敍其功德之大概。惟此章乃命羲、和之策,蓋二氏所世守弗替者,故得以采而錄之耳。然堯開天救世之功實成於舜,故堯之事業尤以舉舜敷治爲最大。既已載堯求舜之切,用舜之奇,與舜攝政命官之事,則堯之功即此已見,政不必取七十載以前之政條舉而縷敍也。不善讀書者不能推求及此,遂若堯之生平碌碌無所表見,有賢而不能用,有奸而不能去,直待舜而後能用人行政,創制顯庸者,其失《尚書》之旨亦大矣,故今因記堯之授時而備論之。 【附錄】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孟子》《孟子》引放勳語非命契詞《集注》疑此文爲命契之詞,蓋以《孟子》載於“契教人倫”之後也。然按《堯典》,契爲司徒在舜即位以後,恐此文別有所謂,《孟子》以其意足相發故引之耳。堯能使民“於變時雍”,七十載以前豈無命官敷教之事?不必定屬之契也。又按:《典》、《謨》之文質直,無用韻者,惟歌乃有韻;獨《論語》、《孟子》所引堯之命皆有韻(躬、中、窮、終,一韻;來、直,翼、得,一韻),而其文亦較淺,與《典》、《謨》皆不類,恐後人所潤色,非當日之原文。然於理可取,故附錄於此。 【附錄】陶唐氏之火正關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紀時焉。《左傳·襄公九年》此二事皆無從攷其先後。以皆命官之事,故並附錄於命羲和之後。《左傳》閼伯、實沈【備覽】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徵討。后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左傳·昭公元年》此以上條證之,其爲堯事無疑。故杜氏云:“后,帝堯也。”然《傳》此篇頗近鋪張,不能保無失實。故與下條並列之於備覽。 《左傳》述台駘【備覽】臺駘能業其官,且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左傳·昭公元年》此“帝”,杜氏以爲顓頊。余按:《經》、《傳》徒稱帝者多謂堯、舜,況上文之帝方謂堯,此文之帝又謂顓頊,殊爲不類,恐亦堯時事耳。故隨上文而次於此。 堯求舜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啓明。帝曰:吁,囂訟,可乎!《書·堯典》“胤子”之義僞孔《傳》云:“胤,國;子,爵。”按《史記》以“胤子”爲嗣子,“朱”爲丹朱,蔡《傳》從之,於義爲長。僞《傳》非是。 帝曰:疇吞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鴆僝功!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同上“滔天”字誤    “滔天”,蔡《傳》云:“與下文相似,疑有舛誤。”或云衍文也。說近是。    【附錄】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爲劓、刵、椓、黥,越茲麗刑,並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於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於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書·呂刑)    《呂刑》記苗民按:舜攝政後,四罪而天下咸服。“靜言”兩章記共、驩、鯀之事,獨三苗以在外而不與。故今取《呂刑》之文附錄於此,以補其缺。 帝曰:咨,四嶽,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嶽曰:異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書·堯典》流四凶本堯心此其記放齊、驩兜及鯀之用,何也?曰:所以爲舉舜張本,亦所以爲流四凶之張本也。朱既不足以付大事,而共工、驩兜相與比周,鯀功又不克成,是以堯之心迫欲得一人以代己而敷治也。共工、驩兜皆爲堯所斥絕,即鯀之用亦非堯意,是以舜攝政後流之放之於遠方也。曰:然則堯何以不流放之而必待夫舜也?曰:當堯之時,或其才有可取,罪尚未著,猶欲冀其成功,望其悔過;及舜攝政後而情狀日以顯著,功既難冀其成,過亦無望其悔,然後流之放之。但《典》文簡質,未及詳載其由耳,非堯不能去,必待舜而後始去之也。蓋堯之心但欲庶績咸熙,黎民得所,原不私此數人,故舜流之放之而無所嫌。故《虞書》於舜未攝政之先記此數章,以見四凶之流放本皆堯之心,舜特體堯之心,終堯之事,以成堯之美,而初未嘗反堯之政也。由是言之,知堯之心者莫如舜,而能知堯、舜之心者莫如作《堯典》之人,然則此篇亦非聖人不能爲矣。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1:59

四嶽非羲、和四子
僞孔《傳》以四嶽爲羲、和之四子。朱子云:“堯咨四嶽以‘汝能庸命巽朕位’,不成堯欲以天下與四人。”蔡《傳》因之,謂一人而總四嶽諸侯之事者。余按《《國語》》以四嶽爲一人,《春秋傳》有“大嶽”,杜氏謂即四嶽,亦一人也。且四嶽,相職也,故位在九官十二牧之上,有大事則咨之;羲、和四子,歴官之屬耳,況又在外,安得常與朝廷之事乎?蓋唐、虞之有“四嶽”,猶漢之有“五官中郎將”、唐之有“四門博士”耳。當從朱子無疑。(或云‘說本孔平仲’,未見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榖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孟子》
當堯之時,水逆行,氾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爲巢,上者爲營窟。同上
洪水不自堯時始
說者多云堯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其語蓋本《堯典》“九載”之文。然九載而鯀功不立,非水患止此九年也。《孟子》曰:“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則是水不自堯始也。舜曰:“咨禹,汝平水土,維時懋哉!”則是水亦不自堯除也。蓋上古之時,水原未有定道,聖人制衣食、宮室、器用、書契,日不暇給,而其初水患亦未大甚,不過洿下之地注之,故猶得以苟安;積久而水日多,至堯時遂至“懷山襄陵”耳。自禹始開水道,使歸於海,至今沿之,非唐、虞以前即然也。故曰:“禹之明德遠矣,微禹,吾其魚乎!”若但堯時偶然有水而禹治之,亦不足爲難矣。世於此多汶汶,故今本《堯典》、《孟子》之文而正之。

帝曰:咨,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異朕位?嶽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書·堯典》
古者三十而娶。三十未娶,常事耳,何以“鳏”稱也?以下“釐降二女”,故於此稱鳏焉,明舜之未娶也。此古文之簡而周也。
自“幕”至於“瞽瞍無達命”,舜重之以明德。《左傳·昭公八年》
【存參】幕,能帥顓頊者也。《魯語》

辨舜出於黃帝之說
《大戴記·帝繋》篇云:“黃帝産昌意;昌意産高陽,是爲帝顓頊。顓頊産窮蟬,窮蟬産敬康,敬康産勾芒(《史記》作“望”),勾芒産蟜牛,蟜牛産瞽瞍,瞽瞍産重華,是爲帝舜。”《史記·五帝本紀》因之。余按《春秋傳》云:“陳,顓頊之族也,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國語》》云“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則舜之先、顓頊之後之有一幕必也,何以《記》之世次無之?而勾芒,據《春秋傳》乃少皞氏之子,亦不得爲顓頊裔也。且《大戴記》以堯爲黃帝之玄孫,則是堯與舜之高祖敬康爲同高祖兄弟。男女辨姓,人道之大防也,況於近屬,堯安得以其女妻舜,舜安得遂取之?而上下相距至四五世,舜之年又安得與堯之女等乎?蓋謂舜之出於顓頊,可也;謂顓頊、舜與古帝王之皆出於黃帝,則不可。謂幕有功德而傳於世,可信也;謂舜先世之名無不歷歷皆傳於世,則不可信。然則《大戴》之文不若《春秋傳》之爲近理矣。而《傳》文又與《國語》同,或當不誣。故棄彼而采此。說並見前黃帝及堯建極篇中。

韋昭以幕爲舜後之誤
韋昭《國語》解云:“幕,舜之後虞思也,爲夏諸侯。”按《傳》此文,則幕乃舜祖,非舜後也。且《國語》稱“上甲微帥契”,“高圉大王帥稷”,皆在湯、武前,惟杼在禹後則以爲“帥禹”,若幕果在舜後,何不謂之“帥舜”,乃謂之“帥顓頊”乎?韋氏蓋因《大戴》、《史記》敍舜先世無幕,故曲爲之說;而以幕爲思,所謂因誤而益誤也。今正之。

舜發於畎畝之中。《孟子》
【附論】《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同上

辨歴山讓畔之說
《史記·五帝本紀》云:“舜耕歴山,人皆讓畔;漁雷澤,人皆讓居;陶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余按:此皆後人追美舜德之詞,不必實有此事。舜尚不能化象之傲,歴山、雷澤之人豈皆賢而無不肖哉?“成邑”、“成都”,即《孟子》“士多就之”之意而極爲形容者。都、邑、聚,皆後世之名,顯爲後人所撰,非古本有是語也。大抵稱古人者多過其實,以舜之不順乎親也,則謂舜既升庸之後,瞽瞍猶欲殺之;以舜之德能型俗也,則謂舜當耕稱稼之時,人已化而歸之。試比而觀之,無乃感一家太難而感一方太易乎?且孔子惡鄉原,《孟子》稱“士憎茲多口”,故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雖上古人情淳篤,與後世不同,要未敢信爲必然也。故不載。

歴山、雷澤、河濱皆冀州地
歴山、雷澤、河濱,說者各異,或以爲皆冀州地,或以爲皆青、兗州地,自晉、唐以來,相爭駁不已。按虞乃冀州境,舜不應耕稼陶漁於二千里外,則以爲冀州者近是。《孟子》雖有“東夷”之語,然但較文王而東耳。《傳》稱“桀走鳴條”,鳴條亦冀州境,豈得遂以爲青、兗哉?要之,《史記》所稱有無,本不可知,亦不足深辨也。

帝曰:俞,予聞;如何?嶽曰:瞽子。父頑,母嚚,像傲;克諧以孝,丞丞乂,不格奸。《書·堯典》
此後堯必召舜見之,觀其氣象、語言、行事果有德者,乃妻以女。《經》文簡耳。
辨舜、象異母之說
《史記》云:“舜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象;愛後妻子,常欲殺舜。”余按《史記》此文采之《書》及《孟子》,而《書》、《孟子》皆未言爲後母,則《史記》但因其失愛故億之耳。鄭武姜惡莊公而欲立共叔段,隋文帝以獨孤后之言立廣而廢勇,豈必皆異母哉?漢劉表前妻生子琦、琮,後妻蔡氏之姪,琮妻也,遂愛琮而譖琦,而世俗相傳,謂琦與琮異母,亦以其愛故億之也。吾惡知舜之於象不亦如琦之於琮乎?《經》既無文,闕之不失爲慎。

舜往於田,號泣於旻天,於父母。《孟子》
【附論】萬章問曰:“舜往於田,號泣於旻天:何爲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同上

祗載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亦允若。《逸書》
【附論】《孟子》曰:“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爲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孟子》

瞽瞍允若在釐降之前
按:《經》但言舜之父母頑嚚,未言不順於父母也。《孟子》中引古語始有“號泣旻天”之事。以聖子而遇頑嚚之父母,不順固理所有,然云“往於田”,則亦在四嶽舉舜之前,非嬀汭嬪虞之後矣。且《逸書》云“只載見瞽瞍,夔夔齊栗”,即《堯典》之“克諧以孝,丞丞乂”也;云“瞽瞍亦允若”,即《堯典》之“不格奸”也。然則“允若”亦在釐降以前,釐降以後不得復有不順之事,明矣。惟《孟子》稱九男二女事舜,百官牛羊會廩備,而舜尚如窮人之無所歸,則是釐降以後猶未允若。蓋《孟子》一書亦出於門人所記,特欲極言舜之慕親非外物所能移,而詞氣抑揚不無過當,非果登庸攝政之時尚有號泣於天之事也。故今“號泣”、“允若”之文並置於《經》“頑嚚”、“諧孝”之後,非敢與《孟子》有異,要期無悖於《經》而已。說並見後“慎徽”條下。

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降二女於嬀汭,嬪於虞。帝曰:“欽哉!”《書·堯典》
釐降後之舜職
此後堯必授舜以職,乃有“慎徽五典”等事。《經》不詳者,或舜所歴不一官,不可詳記,或舜陟後故老多沒,上古史册未備,其詳不可得知,故但記其所可知者而已。
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養舜叠爲賓主。《孟子》

【附論】萬章問曰: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則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告也。”同上
辨不告而娶之說
按《經》記嬪虞事絕未見有不告之意。《孟子》之言或有所本。然堯爲天子,瞽瞍即不欲舜娶,勢亦無如之何,而“丞丞乂,不格奸”之後,何至尚欲其鰥以終身乎?且瞽瞍知之,獨不能迫之使去,禁之使不得行其志乎?安得事事皆避之而不使知也?大抵戰國時多好談上古事,而傳聞往往過其實。《孟子》但以義裁之,苟不害於大義,亦不甚核其事實之有無也。故今仍存之,而附識其說如此。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敍。賓於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書·堯典》
《左傳》、《孟子》言舉舜以後事之失實
此舜既舉以後、未攝政以前事。據《春秋傳》引此文以證舉元愷,去四凶,地平天成,內平外成之事,則舜此時已執大政、成大功矣。據《孟子》稱“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畎畝之中”,則舜此時猶在田間,未受職也。余按《經》云“納於百揆”,“賓於四門”,舜之不在田間明甚。且堯求材如彼之急,既得舜,即當試之,不容厚奉養之而不畀以職事,則《孟子》所稱爲不然矣。《經》云:“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三載爲時無幾,安能即建平成之績?且果天地內外俱已平成,後此之命禹平水土,命契敷五教,又何爲者?則《春秋傳》所稱亦不然矣。蓋立言者欲暢其旨於此,往往不暇復顧於彼,《孟子》但欲明舜不以富貴而減慕親之心,而忘既舉之後不容復在畎畝;《傳》但欲明舜進賢退不肖之功大,而忘《經》所稱者乃三年以內事,其化尚未至此。《傳》言固多誇,即《孟子》亦其門人所記,或不無言過其實者也。讀者當察其意,不可泥其詞,以致失其事實。故舉元愷、去四凶事置於後篇,而《孟子》此文亦不錄。

【存疑】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麇。使浚井,出,從而拚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會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牀琴。象曰:“鬱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於予治。”《孟子》
引司馬光語辨完廩浚井之說
此事宋司馬君實《史剡》嘗辨之。今載其文於左。《史剡》一則:“頑嚚之人,不入德義則有矣,其好利而惡害則與衆不殊也。或者舜未爲堯知而瞽瞍欲殺之則可矣,堯已知之,四嶽舉之,妻以二女,養以百官,方且試以百揆而禪天下焉,則瞽瞍之心豈得不利其子之爲天子而尚欲殺之乎?雖欲殺之,亦不可得已。藉使得而殺之,瞽瞍與象將隨踵而誅,雖甚愚人,必不爲也!”
余按《經》曰:“克諧以孝,丞丞乂,不格奸。”舜之德能感其父母使不至於奸,安有不能感其父母使不殺己者乎?瞽瞍且欲殺舜,何以謂之不格奸;舜且不能使瞽瞍不欲殺己,何以能使之不格奸哉?舜既見舉受官,則慎徽五典,納百揆,賓四門,將惟日不足,何暇閒居家中而完廩、浚井而嗚琴也?使瞽瞍之掣舜肘至此,舜亦安能爲堯盡職乎?象之惡舜,雖封之猶不使得有爲於其國,況乃使之治己臣庶,使象得肆其虐,彼臣庶何罪焉?蓋舜之家事見於《經》者,“父頑,母嚚,象傲”而已,因其頑嚚而傲也,遂相傳有不使娶之說,相傳有欲殺舜之事。諺曰“尺水丈波”,公明賈曰“以告者過”也,天下事之遞述而遞甚其詞者往往如是,君實之辨是也。程子、蘇氏亦皆以此事爲烏有。故今列之存疑。但君實、子由皆譏《孟子》之言之失,程子亦有“以意逆志”之說,而按此文乃萬章之語,《孟子》但云“象喜亦喜”,明聖人於弟子之無藏怒耳,非必謂萬章所言歷歷皆實事。況《孟子》七篇乃門人所記,亦未必無遺漏潤色,恐不當遂以是疑《孟子》也。

【附論】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仁義也。《孟子》
《史記》不采《大戴記》舜德
《大戴記》稱舜云:“好學、孝友、宛裕溫良、敦敏而知時,畏天而愛民,恤遠而親親;承受天命,依於倪皇(字疑誤),叡明通知爲天下王。”余按此語至爲膚淺,且百王群聖之所同,不得獨以稱舜。《五帝本紀》亦不之采,豈以其陋而削之耶?大抵此篇《史記》所采者尚成文理,所不采者尤淺謬,其文與《史記》異同者皆不如《史記》之完善,或《史記》有所刪定邪?抑今之大戴非古本,其中有訛誤增益邪?故今不載。

僞《舜典》言舜德之謬
僞《舜典》首云:“睿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玄德”乃老莊氏語,六《經》所不道(《經》、《傳》稱“玄”,皆色也。契稱“玄王”,亦非以德名。)。蓋宋、齊間老莊方盛行,故其言如是。此文之僞,說已見前序例。

【附論】《孟子》曰: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孟子》
堯之事業莫大於舉舜
《堯典》何以紀堯求舜如此之詳也?堯功之大,大於舜;堯功之成,成於舜也。蓋朝覲、巡狩、制禮、作樂、地平、天成之績皆自舜而熙,則舜者萬古之一人也。以萬古之一人而隱於田間,困於頑父傲弟,而有一人焉,能知之而授之以天下,則此一人者亦萬古之一人也。吾故讀《尚書》而見舜之奇,而見堯之尤奇也。故堯在位七十載,其濟世之功亦必不少,而史獨於求舜之事致詳焉者,堯之事業莫有大於舉舜者也。然則舉舜以前何以歴記放齊、驩兜之事也?所以著堯憂民之切也。堯之心無一刻不以天爲念,無一刻不以民爲念,所以無一刻不以得一大聖人爲念。即使天下並無舜,而堯求之之心終不能已。夫是以卒得一舜而爲堯敷治理於天下,垂治法於萬世也。大哉堯之爲君也,孔子所以深歡美之而擬之於天也!讀《尚書》者於此求之,庶可得聖人之萬一。不然,徒津津於“危微執中”之云,以漸入於空虛無用之學,其視聖人何以異於近世講學之儒也!

卷之二
舜相堯
帝曰:格汝舜: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於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書·堯典》
堯老而舜攝也。《孟子》
舜攝政之不得已
按《經》文,堯之命舜曰“汝陟帝位”,是堯之心欲舜此時即居天子位,猶讓嶽之云“異朕位”也。舜之承命“讓於德,弗嗣”,是舜之心欲已終身不行天子政,猶嶽之辭以“忝帝位”也。其下文乃云“受終於文祖”。“受終”者何?《孟子》所謂“堯老而舜攝”者是也。蓋堯欲舜即居天子位而舜不肯,舜欲己終不行天子政而堯又不肯,於是乎堯不得已降心以從舜而使之攝政,舜亦不得已降心以從堯而爲堯攝政。兩聖人各欲行其心之所安,而時勢所迫,遂創千古之奇,而適得乎天理人情之正。故攝之云者,前此未有也,理與勢相摩而聖人之權生焉。故曰堯、舜爲萬世之法也。然則何以謂之“受終”?堯之事未畢,授之舜使終之,故曰受終也。

【存疑】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論語·堯曰》篇
《堯曰》篇命舜詞之可疑
按漢儒所傳之《古文尚書》(謂《史》、《漢》所稱,馬、鄭所傳之孔壁古文,非隋劉焯所傳之僞古文孔氏《傳》),二帝、三王之言具在也。堯之讓嶽也,曰“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異朕位?”其授舜也,曰“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皆欲其代己熙庶績以安天下耳,未嘗以天下爲重而欲其常保而無失也。舜之咨嶽也,曰“有能奮庸熙帝之載?”其慶載歌也,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惟欲熙庶績以終堯之功耳,亦未嘗以天下爲重而欲常保而無失也。下至湯、武之誓,亦但以救民撥亂爲言,絕無一毫沾沾於天位之心。逮成王時,周公、召公叠進相誡,始多儆以保守先業之難,此爲守成之主,賢人以降言耳,固不足爲唐、虞大聖人道也。然周公之《立政》、《無逸》猶僅微露其意,惟《召誥》乃諄焉。吾故讀《尚書》而有以知夫帝王之升降、聖賢之淺深也。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孟子》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又曰:“遵海濱而處,終身欣然,樂而忘天下。”然則天祿之去留,初不在舜意念中也明矣。今《論語》所載堯命舜之詞,乃云“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堯授舜以天下,豈但欲其不令四海困窮;舜之不令四海困窮,又豈徒爲永終天祿計哉?且舜固嘗“讓於德,弗嗣”者也。舜之命禹也,禹讓之於稷、契、臯陶;命伯夷也,伯讓之於夔、龍;垂則讓之殳、斨、伯與;益則讓之朱、虎、熊、羆。是知古之聖人,其於進退得失之際無容心焉。故舜之命之,亦止告以“汝平水土,惟時懋哉”,“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而已,不惕之以失職之罰也。“三載攷績”雖有“黜陟”之文,然此特爲庶官言之,非此數聖人亦待此而後勉也。舜方讓而不居,而堯乃以“天祿永終”戒之,是何其待舜之太薄也邪?《孟子》曰“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又曰“莫之爲而爲者天也”,此特事後推原其故云爾;若禪讓時,則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不徵之於天也。其後三王誓師,始稱天以令衆。然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乃曰“天用剿絕其命”;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必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有衆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未有不徵之於人事而徒索之於杳冥者。何者?天道遠,人道邇;天無跡而難憑,人有爲而共見,豈有置人事人不言而但以歷數爲據,使後世闇干者得藉爲口實乎!無怪乎曹丕之自謂知舜、禹而晉、宋以後篡弑之主之咸徵符瑞也!且歷數在躬,於何見之?於民之視聽見之耶,則何不言人之所共見而但言人之所不見乎?《孟子》曰:“湯執中。”《記》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中也者,無定位者也,故必酌乎兩端乃有中。然此皆論古人云爾,自事後觀之,則爲得中矣,若事前教之曰執中,則不知中果何在也。故失中之事,其人亦自以爲中,中不難於執而難於知也。使舜而不知所謂中,雖告之何益;使舜而固知所謂中,又何待於告!安有絕口不及天下大事而但以空空一“中”詔之乎?且《堯典》紀堯禪舜之事詳矣,此文果繫堯命舜之要言,果繫帝王傳授之心法,較之璿璣玉衡,封山浚川,孰爲輕重?何以反略之而不載乎!曰:然則《論語》之文亦可疑乎?曰:《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尚書》深信之,然至《呂刑》稱伯夷之播刑則吾不敢信矣。吾於《雅》、《頌》深信之,然至《閟宮》述太王之翦商則吾不敢信矣。固因其爲衰世之文,非慎言之君子所撰,亦以所追敍者數百年或千年以前之事,傳聞失實乃理勢所常有。故此章紀湯、武事皆不謬於聖人,而記堯、舜事獨可疑,遠近之分然也。且此篇在古《論語》本兩篇,篇僅一二章;魯《論語》以其少,故合之,蓋皆斷簡,無所屬,附之於《論語》之末者,初不知其傳自何人。學者當據《尚書》之文以攷證其是非得失而取捨之,不得概信爲實然也。故列之於存疑,以俟知言之君子決之。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書·堯典》
此舜成天之政,所以補堯授時之未備,故首及之。

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群神。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嶽群牧,班瑞於群后。同上
此記布政於內之事。先事神而後治人者,奉天以出治,明不敢自專也。
“群牧”未有定數
按“群牧”云者,數不定之詞也。蓋其初但因地之相近而董率之,未有分界,故亦未有定數。自舜肇十二州,始定爲十二人,使各統一州耳。堯、舜之事,皆夏時所追記,十二州既未肇,不可的知其爲幾人,故曰“群牧”,亦闕疑之意也。若果已有九州,豈得不云九牧邪?說並見後肇十二州條下。

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歸,格於藝祖,用特。同上
此記布政於外之事。亦先祖而後人者,內外一也,無所不用其敬也。
《史記》五嶽名不足據
《史記·封禪書》云:“岱宗,泰山也;南嶽,衡山也;西嶽,華山也;北嶽,恒山也;中嶽,嵩高也。”後世傳《尚書》者皆因之。余按:四嶽惟岱宗見於《經》,無可疑者。華山山高大而道里亦近,或當不誣。若衡乃在荆州南境,獨爲窎遠,使汝、洛間諸侯涉數千里而往會焉,殊不近於人情。且《禹貢》以霍山爲大嶽,《春秋傳》亦稱四嶽爲大嶽,而大嶽似當爲四嶽之一,北嶽亦未必果恆山也。大抵三代以上年遠文缺,不可攷者較多,不如闕之爲善。至增嵩爲五嶽,尤爲無據。《堯典》但稱四嶽,而《春秋傳》亦云“四獄、三塗、陽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險”也。大室,即今嵩高,然而嶽止有四而嵩之非嶽也明矣。此蓋秦、漢之間方士之所指目。故今皆無所採。《爾雅》亦載五嶽之名,與《史記》大同小異,皆不足據也。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2:22

【附論】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孟子》
五載一巡守,群后四朝。《書·堯典》
此總上內外之政言之。
舜立朝觀巡狩之制之故
《堯典》於舜攝政之日,何以詳記其朝覲巡狩也?曰:朝覲巡狩之制始於舜也。自堯以前,聖帝叠興,其時亦必有朝覲巡狩之事,但尚未有定制;到舜而後垂爲常典,故記之也。曰:天下政事多矣,舜之攝之,必有大變革,大號令,以新天下之耳目,而所記他事殊少,獨記朝觀巡狩乃過半焉,何也?曰:此聖人御天下之要道也。蓋天子以一人而臨四海,雖有如天之仁,而遠方遐國,窮簷蔀屋,勢不能以周知,故所重惟在“明”,是以稱堯之德先以“欽明”,述堯之事先以“克明峻德”,紀舜之命官先以“闢四門,明四目”也。然天下之大,何以明之?今夫人主數與其大臣接,則宦官宮妾左右之臣不能欺矣;然則人主數與天下牧民之吏接,則大臣不能欺可知也;人主數與天下之耆老庶民接,則牧民之吏亦不能欺可知也。是故朝覲巡狩者,天子之所以爲明也。蓋以天下之廣,諸侯之衆,其仁與暴、勤與惰、政事之修舉廢墜,天子皆無由知之。雖有百即墨大夫,而不勝毀言之日聞;雖有百阿大夫,而不勝譽言之日至。雖堯、舜之臣必無擁蔽者,然聖人之心常以不能周知天下爲懼,故使之歲一朝以盡諸侯之情而攷其職。又慮其暴而飾爲仁,惰而飾爲勤,廢墜而飾爲修舉也,故又五歲一巡狩,以盡天下耆老庶民之情而證所述之職之虛實。由是言之,朝覲之典,非以媚天子、效嵩呼也,將以詢其政事也,故《孟子》曰“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巡狩之典,非以極觀遊、博景物也,將以驗其政事也,故《孟子》曰“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蓋堯、舜雖躬聖人之德,而常恐天下之一民一物不得其所,故子貢曰“博施於民而能濟衆,何如”,孔子曰“堯、舜其猶病諸”。惟其病也,是以定爲朝覲巡狩之永制也。後世相沿日久,以爲典禮固然,能知聖人之深意者少矣。蓋聖人之明有二:曰用人,曰察吏。二者交相爲用,不可偏廢。故《堯典》於舜攝政時紀察吏之事,必終之以“敷奏以言,明試以功”,所以明徒察之無益也;於舜即位後紀用人之事,必終之以“三載攷績,黜陟幽明”,所以明徒用之未周也。

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同上
此因上布政之文,遂及其進賢之大略。
此即記十二牧,禹、臯陶之倫登用之事也。十二牧之任職,在舜未即位前固已,即九官雖命於舜即位後,而其初登用亦多在堯時,《史記》所謂“自堯時而皆舉用,未有分職”是也。顧此文殊略者,古者俗淳事樸,史册未興,而《堯典》之作在舜崩以後,事隔七八十年,官之名稱、時之先後,無由詳攷;而古之史皆傳信不傳疑,故但渾舉其概,猶舜即位後稱“十有二牧”,而“肇十二州”前但云“群牧”,其人數不可能詳也。且命官,大事也,其功由此人成,其人以此職終,故詳之;若登用之始則小事耳,爵或屢進,官或屢遷,所登用者亦當不僅此數十人,固不勝其詳也。然此三言者雖略,而用人之道已備。不先以“奏言”,則無由辨其賢否則試之;不繼以“試功”,則無由決其賢否而庸之。《孟子》所謂“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者,正謂此也。後世恩澤之舉,資格之授,詩賦時文之取,固非“敷奏”之政,不足道矣;即一言契主,朱紱旋加,若漢嚴助、朱買臣、主父偃,其後卒以罪殛,甚者如元載、王安石,爲國大奸,始害無窮,豈非“明試”之道疎乎!然則此三言者,何異班超平平之論,聽之若老生之常談,而行之實經驗之良方,百用而百效者哉!前後兩篇皆記堯、舜用人之事,此篇述舜布政之事;而此文之進賢與後流共工章之退不肖亦用人事也。此文之進賢開後篇命官咨牧之端,後文之退不肖結前篇舉共用鯀之案,亦章法也。

【備覽】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敱、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左傳》文公十八年
《左傳》記八元、八愷之失實
《傳》於此文後引《書》“五典克從,百揆時敘”之語以證之,《史記》因此遂載其事於舜未攝政時。余按《經》云“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則舜未攝政時僅三年耳。《史記》謂舜舉二十年而後攝政,故云然;若僅三載,則當在舜攝政時明矣。舜初自田間來,安能悉疾元、愷之才,而“地平天成”之效亦非三年所可致;《傳》但引《書》以證舜功,非謂其必在此時也。且《傳》語頗誇,未必不失實,故列之“備覽“而次之於此。此即“車服以庸”之一事也。又《傳》稱“堯不能用”,語亦非是。堯亦聖人,舜亦聖人,堯何遽不如舜?堯能舉舜於田間,獨不能舉元、愷於世族乎?元、愷之未用,或其年尚未逮,才尚未著耳。史克但欲極稱舜功,遂不暇爲堯地,此乃文人通病。故今亦刪之。說並見前“慎徽五典”及後“四罪”、“殂落”條下。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書·堯典》
此舜平地之政,所以開“禹敷土”之先聲。首成天,次治人,次平地,三才之道備矣。
【存參】堯遭洪水,懷山襄陵;天下分絕,爲十二州。《漢書·地理志》
肇十二州以前無九州
蔡氏《書傳》云:“古但爲九州;禹治水作《貢》,亦因其舊。及舜即位(當是“攝政”耳,文誤),以冀、青地廣,始分冀東(當是“北”,文誤)恒山之地爲並州,其東北醫無閭之地爲幽州,又分青之東北遼東等處爲營州。”余按:“浚川”之文既在“肇十二州”之後,則治水之事必不在“肇十二州”之前,此其誤固不待言矣(詳見後篇)。然即古之九州亦初無是事也。何者?“肇”之爲言“始”也,前此未有而始設之之謂肇,若前此固有九州而但增之,非肇也。且析九以爲十二,細事耳,非舜代堯致治之大政也,特書之,何居焉?然則古固未嘗有州,自舜巡狩以後始分爲十二州,以屬之十二牧,故史臣特記之曰“肇十有二州”,以志州所自始。“州”之爲文,本取兩川相抱而象形者,故《說文》云:“水中可居曰州。”徐鉉曰:“今別作淵,非是。”是時洪水滔天,其域在中,若州渚然,是以名之爲州。故舜攝政之初但曰“日覲四嶽群牧”,不曰“九牧”,牧未有定數也;及舜即位則曰“咨十有二牧”,不曰“咨於群牧”,牧已有常額也。其後禹別九州,亦曰“九牧”,不曰“群牧”,州之肇於舜而非增於舜明矣。

十二州名無可攷
至十二州之名,《經》、《傳》皆無之。幽、並、營之爲州雖見於《周官》、《爾雅》,然彼自記九州之名,與舜之十二州初無涉也。冀,帝畿也,地雖少廣,尚不逮雍、荆、揚、梁,若分裂之以爲幽、並,則冀之所餘者幾何?畿內不應若是小也。漢以後,河南徙,兗地大半入於河北,又東滅朝鮮,置樂浪,乃並建冀、幽、並三州,然並猶跨河而浸入雍州之界。當舜時,河猶在大丕、洚水,若又以遼東爲營,其間安得容三州乎?《書》云:“海岱惟青州。”東際海,四界岱,則遼東之不在青州域內明矣。《爾雅》云:“齊曰營州。”齊,今之青州府,則《爾雅》之營州即青州而非遼東明矣,又安得以遼東爲營、爲青之故境也哉?《周官》一書本非先王之制,封國之不合,章章可見矣。《傳》曰:“冀之北土,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正指今忻、代以北而言,則是周人亦以爲冀,未嘗以爲並也。至於《爾雅》,乃漢儒釋《經》之書,其於九州亦初不言爲商制。作《爾雅》者非商人也,何爲不述周制而述商制?果商制邪,又何不明書爲商而乃以周之國名冠之乎?蓋自載國以來,古書散軼,即有之,而簡策繁重,得見者少,見之亦或不能記憶,非若後世印本之書輕便而有之者多之,便於檢核也,故秦、漢間書多與《經》、《傳》異者,公羊子所謂“所傳聞異詞”者是也。是以《周官》有幽、並而無徐、梁,《爾雅》有幽、營而無青、徐,乃事理之常,不足爲怪。而後儒必欲曲爲之解,使之並行不悖,過矣!況欲以此補舜十二州之缺乎?大抵儒者之患皆好強不知以爲知。古書既缺,十二州名無可攷證,則亦已矣,適見《周官》、《爾雅》有幽、並、營三州名爲《禹貢》所無,遂附會之以補舜十二州之數,巧則巧矣,而不知其誤且誣也!或者又謂陶唐都冀,聲名文教自冀四達,冀之北土所及固廣,則又從而爲之辭者。使北之所及果廣,則其山川亦當有一二見於《禹貢》,何以太原、碣石而北寂然一無所記載乎?故今概無所探,而以“肇十二州”之文列於九州未定之前。說並見後“舜命禹”及“禹別九州”條下。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書·堯典》
此舜恤刑之事。所以次於此者,聖人尚德緩刑,先賞後刑,故待庶政畢敘然後及之。
刑有大小常變之分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刑之大者也。五刑,《呂刑》所述墨、劓、剕、宮、大辟是也。刑重則流遠,刑輕則流近,故刑有五,流亦有五,後章所稱“五刑有服,五流有宅”是也。當刑而宥之者,蔡《傳》所謂“情可矜,法可疑,與夫親貴勳勞而不可加以刑者”是也。“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刑之小者也。官刑者,在官之人因官事而得罪;教刑者,居學校而不率師長之教訓;贖刑,則常人之犯小罪者(說見後條)。三者皆不麗於五刑,故不殘其肢體,不流之遠方。然縱之不問,勢必至於無所忌憚以病人而妨政,故以此三者懲之也。“眚災肆赦,怙終賊刑”,刑之變也。刑之事以施罪,刑之意以止惡,故論其事尤論其心。非其心之所欲,時勢所迫,不得已而誤陷於罪,從而刑之則民無所措其手足,故赦之,《康誥》所謂“適爾,時乃不可殺”者也。怙惡不悛,恃法之止於是而故屢犯之,以常罪罪之則不足以止奸而善良罹其毒,故賊之,《康誥》所謂“自作不典,式爾,乃不可不殺”者也。“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統前事而言之,慎之至,仁之至也。或謂此章乃命官之詞,其上疑有缺文。說近是。

贖刑之義
“金作贖刑”,僞孔《傳》通承上文而言,謂“誤而入刑,出金以贖罪”。蔡《傳》但承上兩句而言,謂“所贖者官府學校之刑”(《呂刑》篇題下),“蓋罪之極輕,雖入於鞭撲之刑而情法猶有可議者也”(《舜典》本文下)。余按:此章文云“象以典刑,流宥五刑”,則是流與五刑相表裏,五刑有當宥者則流之也。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則是五刑五流之外別有此三種刑,各用於所宜用,而與五刑不相涉也。若謂誤入於五刑者以金贖罪,則文當云“流宥五刑,金贖五刑”,即所贖者官刑教刑,亦當變文以明之,皆不當言“作贖刑”,與上“作官刑”、“作教刑”之語文同義均,平列而爲三也。且下文云“眚災肆赦”,誤入於刑,非眚災乎何以或赦或贖,而官刑教刑皆許之贖?倘有恃其多金而違誤官事,不率教典者,又何以處之?然則此三刑者本各自爲一法,不但在五刑之外,即三者亦渺不相涉也。蓋官刑專以治官府,教刑專以治學校,贖刑不言所施,則爲泛言可知;但所犯罪小,不麗於五刑,是以不忍殘其肢體,亦或未宜加以鞭撲,故以贖爲之刑,即後世所謂“罰”也。古未有罰名,故謂之贖刑耳。大抵其罪多由財物細事而起,如近世侵佔田宅、攘取錢帛之屬。彼懼於失金則不敢輕犯,亦有畏罰甚於畏鞭撲者,故罰之自足以止奸,不必其刑之也。不然,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五刑非可以輕用也,而流止以宥五刑,鞭撲止用之於官府學校,則輕罪將何以治之?《傳》曰:“刑罰清而民服。”孔子曰:“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然則有刑則必有罰,各視其所犯以加之,非罪當刑而可以罰代也。自周穆王以刑聚財,始取五刑之疑者而罰之,漢世建入榖贖罪之法,遂並不問其疑與否而概許之贖,於是刑罰相亂,或當罰而遽罹於刑,或當刑而僅致其罰,以致貧者含冤而富者輕於犯法,寧唐、虞之治而有是哉!兩《傳》所言,蓋皆習於後世之事,欲曲全之而未得其解者。故今正之。

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書·堯典》
此因上恤刑之文,遂及其退不肖之大略。
《左傳》言殛鯀之誕
《左傳》子産對韓起云:“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爲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爲夏郊,三代祀之。”余按:此說珠爲荒誕,且與《昭元年》對叔向事絕相似,而彼於義爲長。蓋本一事而傳之者異詞,著書者遂兩載之耳。故今不探。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書·呂刑》
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同上
【備覽】三苗復九黎之德。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之,以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敘天地而別其分主。《楚語》

【存疑】“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鬼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皞氏有少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囘,服讒鬼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嚚,傲狠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檮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凶,增其惡名,以至於堯。縉云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謂之饕餮。舜臣堯,實於四門,流四凶族,渾敦、窮奇、檮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螭魅。”《左傳·文公十八年》
《左傳》四凶爲傳聞之誤
此文《史記》載於《舜本紀》歴試時,而載“四罪咸服”於《堯本紀》舜攝政時,則是以爲二事也。杜氏《左傳集解》謂渾敦即驩兜,窮奇即共工,檮杌即鯀,張氏《史記正義》謂饕殄即三苗,則一事矣。余按:以爲二事,則彼稱“四罪”,此言“四凶”,事既不異,數亦適符,不應如是之巧;況合而計之,當爲八罪八凶,又不應《經》獨記彼,《傳》獨言此,各述其半而止也。以爲一事,則同此四人,《傳》何不明言之而但爲隱詞?況鯀有過人之才,如《傳》所云,四嶽及廷臣無因共薦之;而三苗之殺戮無辜亦不應僅斥其貪胃聚斂而已也。公羊氏云:“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異詞。”蓋本一事而傳之者各異,猶臯陶典刑而或以爲伯夷也。謂別爲一事固不可,謂即此四人亦不可也。況史克之語誇甚,安能保其不失實,必委曲爲之說,使之並行不悖,此學者之大病也。故列之於存疑,而即附之“四罪咸服”之後。又《傳》“堯不能去”之語尤非是,故刪之。說已詳前“元愷”條下。

【附錄】舜之罪也殛鯀,其舉也興禹。《左傳·僖公三十三年》
殛鯀興禹非一時事
《綱目前編》以堯之七十一載爲舜殛鯀之年,七十二載爲舜用禹之歲。余按:鯀,大臣也,其德雖不可用,其才未必無可觀,使其誅果不可暫緩,堯不待舜之攝政當即殛之;使猶可暫緩而責其後效,舜必不於攝政之初而即殛之也。舜之攝政,不過堯老而代之理事,以終堯之功,非堯有所不能,必待舜而後能之也。學者亟於稱舜,遂至往往無以處堯,亦已過矣!《書》曰:“鯀則殛死,禹乃嗣興。”但言禹興於鯀殛之後耳,非謂鯀甫殛而禹即興也。若鯀甫得罪而禹即任事,揆諸人情亦殊不可,舜何獨不少爲禹地乎!況舜之即位,禹雖已爲司空,然尚未平水土,則是舜之舉禹雖在堯世,而爲時亦不甚久也。然則鯀之殛,當在舜攝政數年以後,禹之舉當在堯殂落數年以前,乃於事理爲近。故附次此文於堯之末載。說並見後“命禹”條下。

【附錄】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孟子》
益掌火在作虞前
按:《書》益“奏鮮食”與禹“隨山刊木”同時,而《孟子》此文在治水前者,蓋禹導山在前,導水在後。隨山刊木導山事也,決水距海導水事也,益之烈山澤在導山時,故在導水之前也。舜之即位,禹已前爲司空,則導山當自堯之末年始,導水乃在舜世耳。然則益此事當在舜命禹平水土之前,堯之末年矣。其作虞也,乃水土既平後,生民已安,而蕃育草木鳥獸耳,與烈山澤事無涉也。但益之事於《經》無明文,故附次於此。說並詳後命禹及夏禹導山條下。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攷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書·堯典》
辨堯時歌謠祝語
世傳堯在位時,有《康衢》之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有《擊壤》之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有《華封》之祝曰“願聖人富、壽、多男子”云云。余按:《康衢》之謠乃剽竊《雅》、《頌》之文,“帝力何有”乃楊氏爲黃、老之言者所爲,而“富、壽、多男”之說義亦淺近,皆後人所擬作,不足采。故不錄。

【附論】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爲也,天也。《孟子》
舜攝政年數
《史記》稱舜得舉二十年而堯使攝政,攝政八年而堯崩,蓋以《經》之“二十八載”爲自舉舜時數之也。蔡《傳》云“歴試三年,居攝二十八年”,則是自舜“受終”時計之矣。余按:《經》云“乃言底可績,三載”,不容舜舉已二十年而底可績者止三載。《孟子》云“舜相堯二十有八載”,不容初舉歴試之時即以相堯稱之。蔡氏之說是也。

堯崩,三年之喪華,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孟子》
堯讓舜非傳舜
《尚書大傳》云:“堯爲天子,丹朱爲太子,舜爲左右。堯知丹朱之不肖,必將壊其宗朝,滅其社稷,而天下同賊之,故堯推尊舜而尚之,屬諸侯焉。”《史記·五帝本紀》云:“堯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授舜,則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則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堯曰:‘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由是世之論者皆謂堯舍其子丹朱而以天下與舜。余按:不以天下與子,自古聖人皆然,不獨堯也。蓋上古之時,諸侯各君其國,各子其民,有大德之聖人出焉則相率而歸之,聖人沒則已耳;非若後世創業之主以兵受命,徵伐攻取而後能得天下,而子孫世守其業者比也。是以上古有天下者,其前皆無所受,其後皆無所授。自羲、農、黃帝以降皆若是而已矣,非堯以丹朱不肖故獨不傳之子也。且堯亦未嘗傳天下於舜也,堯之初意但欲讓舜以天下耳。故《堯典》曰“咨,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異朕位”,又曰“格汝舜: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是堯本期得舜之後即以天下與之,但以舜不肯受而讓於德弗嗣,不得已乃使舜受終攝政,至堯崩而後踐位焉,初非慮身後之天下無所屬而始屬之舜也。曰:堯不慮身後之天下無所屬,何爲汲汲焉以天下與舜也?曰:此堯之所以爲大也。堯以天下未治,故授之舜使治之也。蓋嘗洪荒之世,天下未平,生民多患,人猶蠢蠢焉去禽獸不甚遠。此之爲治,猶闢荒田而馭生馬,不但非一聖人所能獨理,亦並非數十年所能奏功。使非堯與舜兩大聖人,耘鋤馴擾相繼於百五十載之久,則治功不成。且夫禹、臯、稷、契數聖人者,亙古不再得之人也,而非堯七十載之培植涵濡則無以鍾其秀,非舜八十載之試功攷績則無以盡其材。是以堯之治至於“於變時雍”而猶以爲未足,自惟年老不能終其事,乃咨於衆而得舜於畎畝之中,授之天下而使治之。雖舜不肯陟帝位而受,終攝政固已代堯敷其治,至堯崩而天下諸侯卒共戴舜以爲天子,然後水土平,禮樂興,庶績咸熙而開萬世無窮之業,使後世賢聖之君有所遵守以安其民。由是言之,生萬世之人者天也,治萬世之人者堯也,堯之心一天而已矣。故孔子曰:“唯天爲大,唯堯則之。”此堯之所以創前古所未有而授舜以天下也。是故堯之所以爲聖,在乎能爲天下得舜而不在乎能以天下與人。《孟子》曰:“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聖人之視天下,猶敝屣也:其去其留,無所關其意焉。當其生也且欲巽位,況其子與天下之利病,尚何待於較量?《大傳》所言固與聖人之心剌謬,即《史記》以爲不私其子者其視堯亦甚淺,蓋二子皆以己之心揣度聖人而爲之說,而不知聖人天地日月之心之不如是也。後之人不肯細繹《經》文,堯讓舜以天下非傳舜以天下,又不知堯所以與舜天下之故,但見舜繼堯爲天子,遂以《大傳》、《史記》之言爲實,誤謂堯不傳子而傳之舜,不以爲善爲子謀,則以爲不私其子,因而以之度舜,遂並以之疑禹。聖人之心之晦於後世也久矣!故今於堯首發明之,而概不載後人揣度之言。說並詳前章及後舜、禹篇中。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4:44

【附錄】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書·益稷》
堯有丹朱。《楚語》
【備攷】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叔未對。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爲陶唐氏,在夏爲御龍氏,在商爲豕韋氏,在周爲唐杜氏,晉主夏盟爲範氏。”《左傳》襄公二十四年

舜命官攷績上
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書·堯典》
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孟子》
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爲天子。《左傳·文公十八年》
辨舜讓石戶、北人之說
《呂氏春秋》云:“舜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去之,終身不返。又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爲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於堯之門,又欲以其辱行漫我!’遂自投於蒼嶺之淵。”余按:堯、舜之德至矣,天下豈有能加於堯、舜者哉!如以堯、舜爲不屑,則是喪心病狂之人而已。此乃楊氏之徒爲黃、老之說者假設此言以遂其非堯、舜,薄湯、武之私,呂氏無知而妄探之耳。

【附論】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論語》泰伯篇“
《孟子》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爲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孟子》

詢於四嶽,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書·堯典》

【附論】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爲舜乎!”《中庸》
《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爲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爲帝,無非取於人者。”《孟子》
辨朱熹舜其大知章之釋
按《中庸》、《孟子》之言相表裏,《孟子》所言,其綱也;《中庸》所言,其目也。其義,則朱子《章句》盡之矣。惟所云“非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何以與此”者,尚未盡善,何者?此章之意,本謂舜之大知不在乎己有過人之識而在於能集衆人之知耳。如《章句》所言,則是舜所以過人者,乃在“好問好察”之前別有操持以成其爲“大知”,非此章本意也。蓋人之性非甚狂愚,本皆能辨是非,故《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所患者,自以爲是則不“好問”,自以爲高明則不“好察邇言”,有好名妬忌之心則不肯“隱惡揚善”,偏聽阿好,喜諛惡直,而於事多鹵莽滅裂則不能“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是以雖有諫臣拂士、遠猷高識,皆阻而不得達,達而不之采,而但任一己之聰明,以致處事失當。惟舜不然,是以其知爲獨大也。聖人之教人也,皆就人人所可能者教之,故曰“人皆可以爲堯、舜”。好問好察之屬夫誰不能?但不肯耳。若歸其功於在我權度之精切,則人必曰“聖人天亶之聰明,非人所可及”,即不然,而不求諸明白易爲之事,乃求之於空虛難見之心,聽之若愈精而學之乃愈遠矣。

【備攷】 許,大嶽之胤也。《左傳·隱公十一年》姜,大獄之後也。《左傳·莊公二十二年》
辨四嶽爲共工從孫之說
杜氏云:“大嶽,堯四嶽也。”按:《周語》亦稱齊、許、申、呂爲四嶽後,其說或不誣。但《周語》謂“共工之從孫四嶽佐禹有功,命爲侯伯,賜姓曰姜”,則語殊失實。何者?四嶽乃堯、舜之相,薦鯀及禹者,不得復爲禹佐,而四嶽本長諸侯,亦不待佐禹而後“命爲侯伯”也。且《傳》及《晉語》皆稱炎帝爲姜姓祖,炎帝在四嶽前,非至四嶽始賜姓矣。至共工氏,乃繼炎帝爲水師者,與炎帝不同族,四嶽果炎帝後,又安得爲共工之從孫乎?大抵《國語》之文本多荒誕,自相矛盾乃其常事,而後人必曲爲之說。如賈侍中之以共工爲諸侯,與高辛爭王者;韋氏之以爲炎帝世衰,其後變易,帝復賜之祖姓,使紹炎帝,愈斡旋而愈不可通,亦可謂勞而罔功矣。故今但載《傳》文而《國語》文不載。說並見“命伯夷”條下。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書·堯典》
嶽牧與稷、契等之區別
四嶽十二牧皆舊官,以舜新即位,故申儆之,使敬厥職也。舊官,故書其官於前而曰“詢”曰“咨”,見其非新命也。然則稷、契、臯陶之非舊官可知矣。四嶽不載命詞者,統率群僚無專責也。十二牧共一命詞者,域異職同,無分別也。

舜曰:“咨,四嶽,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於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往哉!”《書·堯典》
九官先命禹之故
唐、虞之時,洪水滔天,下民昏墊,五榖不登,禽獸逼人,水土之治不可以須臾緩也,而禹又前爲司空,故命禹在九官之先。
禹非顓頊孫,說見《夏禹》篇中。

禹已前爲司空
命禹何以先咨於嶽也?重其事也。何以但戒以職而不命以官也?禹已前爲司空,無庸復也。且云“汝作司空”則嫌於始爲司空,但云“汝平水土”又不可知禹爲何官,故冠“伯禹作司空”於命詞之上。語簡意明,其斯爲聖賢之文。自有追美前功之說,《經》義盡晦矣。

舜命官必諏於衆
“僉曰:伯禹作司空”。僞孔《傳》以爲四嶽同詞而對,蔡《傳》以爲四嶽及諸侯也。余按:僞《傳》誤以四嶽爲四人,蔡《傳》更之,是已。然用大臣當謀之廷臣,不當專謀之諸侯,諸侯朝覲有時,在廷者亦未必多也。然而“僉”也者,廷臣僉耳。舜咨四嶽,廷臣何以僉對也?蓋古文簡質,所記特其梗概,以四嶽相臣,故特咨之,特記之。其實咨嶽之後於衆無所不諏,故曰“舜好問而好察邇言”。當時廷臣亦未必人人薦禹,但薦禹者多,“僉”也者,舉其大凡耳。舜察禹材果可用,是以從薦禹者之言,故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讀者當善會其意,不得但泥其詞也。此九官之首,故發例於此。

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孟子》
禹治水在舜世
禹平水土,據《經》此文在舜即位以後;而僞孔《傳》誤以爲堯時事,乃以此章爲命禹作百揆而稱其前功以勉之。蔡《傳》因之,云“帝使禹仍作司空而兼行百揆之事,錄其舊績而勉其新功也”,由是南氏《綱目前編》遂以堯之七十三載爲命禹治水之年,八十載爲禹告成功之歲。余按《經》云“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則是禹於堯之季年已爲司空,但蒞事不久,水土猶未平,故舜仍其官而專責之以平水土,詞意甚明。若別有百揆之官,使禹由司空而進居之,則文當曰“汝作百揆,惟時懋哉!”今舜絕口不以告禹而但稱其以前之功,禹尚不知己爲何官,將何所遵循邪?古今來有如是之命官者哉?且“汝平水土,惟時懋哉”,文相承也,今以“平水土”爲錄舊績,以“惟時懋”爲勉新功,則上句語氣未畢,下句語意無根,於文義亦不通矣。帝曰“疇若予工”,則命垂曰“汝作朕虞”;曰“有能典朕三禮”,則命伯曰“汝作秩宗”,凡舜所命者即其所咨者也。然則禹之平水土,即所謂“熙帝載而宅百揆”,不待言矣。蓋洪水者帝之所憂,而六府之修,三壤之則,定貢賦,布聲教,則百揆實兼之,故舜之咨嶽云云。惟禹已爲司空,故但云“汝平水土”而不云“汝作司空”,止此與八人小異耳。若以“平水土”爲前功,“宅百揆”爲新職,是所命自爲一事,所咨自爲一官,然則秩宗之外亦將謂別有典三禮之一官乎?舜之命禹昌言也,禹曰“予何言!予思日孜孜”,又曰“予乘四載,隨山刊木”,又曰“予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澮,距川”,然則是當舜初載,禹尚以洪水之故日孜孜而不暇有言也。若堯八十載前水患已平,歴三四十年之後復何待禹之孜孜此事乎?禹曰:“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然則是舜、禹問答之時土功始畢,故禹舉其略以告舜;若水土久平於堯世,舜之知之悉矣,禹於是時猶爲此言,不幾贅乎?是則禹之治水,於《典》爲舜世,於《謨》亦爲舜世,而自舜攝政後,堯未崩前,初未嘗有一言及於禹者。由是言之,禹之初爲司空當及堯世,至其決九川,弼五服,斷斷爲舜時事明矣。故《論語》云“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而《史記·五帝本紀》及《夏本紀》亦皆以禹治水爲舜即位後事,良有以也。蓋僞《傳》之失,皆由誤以四嶽爲四人,則並九官十二牧爲二十五人,必滅其三人而後符於“二十二人”之數,故不得已以稷、契、臯陶之命爲稱其前功而不與焉。然教稼明倫皆在平水土後,而並禹滅之又僅二十一人,故又不得已而以平水土爲前功,宅百揆爲新職,是因一誤而又三四誤也!於是唐、虞之事靡不顛倒錯亂,禹功之告成反在《堯典》“浚川”之前;三苗之分北反在《禹貢》“丕敘”之後;而禹所別九州,舜改之爲十二;禹又改之爲九。展轉相因,誤無所底,遂使聖人經世之略晦而不彰者幾二千年,而皆自誤以四嶽爲四人始。嗟夫,釋《經》一字之誤,其流弊乃至於此,如之何其可不慎也!

“百揆”非官名
曰:然則“百揆”非官名乎?《周官》云“內有百揆四嶽”,朱子以百揆爲朝廷之長,四嶽爲十二牧之長,何也?曰:《經》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賓於四門,四門穆穆”,五典四門皆非官名,百揆安得獨爲官名?《傳》曰“百揆時敘,無廢事也”,然則百揆者猶言“百事”耳,豈得以爲官名也哉!堯之用鯀也咨於嶽,舉舜也咨於嶽,舜之命禹命伯夷也皆咨於嶽,而百揆無聞焉,堯、舜之用朝臣何以反謀之外之長而不謀之內之長乎?蓋僞《書》與僞《傳》本出一人,彼於《堯典》既以百揆爲官名矣,故於《周官》遂撰是語,是亦因誤而誤耳,豈得以僞《書》證僞《傳》乎?且朱子與蔡氏既以四嶽爲一人,則僞《傳》之誤解無庸復遵矣,乃亦以百揆爲官名,治水爲往事,是僞《傳》因《堯典》而誤《周官》,宋儒反因《周官》而誤《堯典》也。故今取《經》文正其誤,而以《孟子》所稱禹治水事列於其後。說並見後“命臯陶”與“分北三苗”條下及《舜體國經野》篇中。

《孟子》言禹績有誤
按禹治水事,又見於有爲神農章,然誤以汝、淮、泗爲入江,與《禹貢》水道皆不合。朱子以爲記者之誤,是也,故舍彼而錄此。

卷之三
舜命官攷績下
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榖!《書·堯典》
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榖;五榖熟而民人育。《孟子》
命稷
水土平,然後耕耨可興,故命稷次之。是以《孟子》之敘教稼穡亦在禹治水之後。
稷非嚳子,說見前《堯建極》篇中。履跡之誣,說見《商周稷、契》篇中。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書·堯典》
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爲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
命契
衣食足,然後禮義可教,故命契次之。是以《孟子》之敘教人倫亦在稷教稼之後。
契非嚳子,說見前《堯建極》篇中。吞卵之誣,說見《商、周稷、契》篇中。

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土,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書·堯典》
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己憂。《孟子》
舜有天下,選於衆,舉臯陶。《論語·顔淵篇》
命臯陶
不教而殺謂之虐,教之不從然後齊之以刑,故命臯陶次之。此四官皆救民之急務,正民之要術,故舜先之。
臯陶似非庭堅,說見《夏臯陶》篇中。

命禹與稷、契等不同之故
命稷、契、臯陶何以不咨也?因禹之讓,帝已知其才也。命詞何以詳於禹也?因咨而命者,事略具於所咨,故從省也;因讓而命者,事專見於所命,故衆詳也。

稷、契、臯陶均非申命
僞孔《傳》以禹、垂、益、伯夷、夔、龍六人爲新命,以稷、契、臯陶爲美其前功以勉之。蔡《傳》因之云:“此因禹之讓而申命之,使仍舊職以終其事也。”余按:《經》之命官凡九,於棄曰“汝后稷”,於契曰“汝作司徒”,於臯陶曰“汝作士”,於垂曰“汝共工”,於益曰“汝作朕虞”,於伯夷曰“汝作秩宗”,於夔曰“命汝典樂”,於龍曰“命汝作納言”,八人之命詞如一。稷、契、臯陶爲申命,何所見垂、益等五人之獨爲新命?垂、益等五人既爲新命,則稷、契、臯陶之亦非申命可知矣。稷、契、臯陶因禹之讓而命之者也,夔、龍因伯夷之讓而命之者也,苟因讓而命之者即爲申命,則夔、龍何得獨不爲申命乎?禹之爲司空,自堯時者也,則其命必別白言之,先云“伯禹作司空”以見其官之非新命,後云“咨禹,汝平水土”以見其功之尚未畢,不云“汝作司空”也。若稷、契、臯陶亦舊爲此官,則亦當著之於命詞之上,必不云“汝爲稷、司徒、士”也。四嶽、十二牧,皆舊職也,然所謂“闢四門”、“食哉惟時”云者,皆新命,非美其前功;稷、契、臯陶即使果仍舊職,亦豈得獨爲美其前功乎?且三人之功果在堯時,堯未崩以前何以不書?舜即位後紀新政之不暇,乃於此時敘舜之追美其前功,有如是顛倒舛謬之史官邪?孔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也與”,《論語》曰“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子夏曰“舜有天下,選於衆,舉臯陶”,然則茲數人者,任官效職皆在舜時明甚。或初仕於堯世,要之必未爲后稷、司徒、士,故《史記》云“自堯時皆舉用,未有分職”,不得以舜爲申命也。蓋僞《傳》之失在誤以四嶽爲四人,是以與下“二十二人”之文不符,乃不得已而曲爲之解,謂稷、契、臯陶之命皆美其前功而不得與二十二人之數。由是凡舜時事皆以爲堯時事,顛倒錯亂,而二帝治天下之大法不彰。至蔡《傳》出,始以四嶽爲一人,然則稷、契、臯陶無庸謂爲申命矣,乃亦沿僞《傳》舊說而不改,豈非習聞其說遂不覺其非邪?故今補其未備而詳辨之。說並見前“命禹”條下。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讓於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書·堯典》
【附錄】垂之竹矢。《書·顧命》垂之和鍾。《明堂位》

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於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書·堯典》
【存參】垂、益、夔、龍,其後不知所封。《史記·陳杞世家》
命垂、益
本務舉而後末務可圖,人性盡而後物性可遂,故命垂命益次之。
命垂、益何以不咨於嶽而咨於衆也?以其職少輕,故泛言之也。何以但命以官而不戒以職也?以其職少輕,故略言之也。

“諧”爲偕義
蔡《傳》云:“《史記》曰朱、虎、熊、羆爲伯益(《史記》稱益未有加以“伯”者,《傳》誤)之佐,則殳、斨、伯與當亦爲垂之佐也。”余按:禹之讓稷、契、臯陶也,帝曰“汝往哉”,伯之讓夔、龍也,帝曰“往欽哉”,獨於垂、益之讓則曰“往哉,汝諧”。“諧”,猶偕也,謂偕垂、益而同治一官也。“往哉”者,不允垂、益之讓;“汝諧”者,允垂、益之薦而用之也。稷、契、臯陶、夔、龍皆別命之,殳、斨、伯與、朱、虎、熊、羆皆不別命,即俞其薦,安有置之不用之理?其爲垂、益之佐明甚。古之人固多以所能名(本蔡《傳》文),亦多以所職名,垂、共工而所讓者曰殳、斨,益作虞而所讓者曰熊、羆,則所讓之人後即爲二人之佐可知也。細核前後文義,“諧”之當爲“偕”義顯然。僞孔《傳》乃釋爲“諧和此官”,蔡《傳》因之,而引《史記》之文以見其爲二人之佐,不知《史記》即因“汝諧”之文知之,故云:“舜曰:‘往矣,汝諧。’遂以朱、虎、熊、羆爲佐。”於垂不言之者,蓋《史記》引《尚書》文至“垂爲共工”而止,無讓殳、斨、伯與之語。此或司馬氏誤脫《尚書》文,或後人傳寫誤脫《史記》文,均不可知,非《史記》別有所據,《書》但有朱、虎、熊、羆佐益之事而無殳、斨、伯與佐垂之文也。因《傳》說未明,故今詳釋之。

垂、益之佐之人數
“殳斨伯與”,僞孔《傳》以爲二人,蔡《傳》以爲三人。今以上“讓於稷、契暨臯陶”之文推之,蔡《傳》說是。“朱虎熊羆”,僞孔《傳》亦以爲二人,蔡《傳》以爲四人。疑亦蔡《傳》得之。

伯翳非益
《鄭語》云:“嬴,伯翳之後也。”《史記·秦本紀》云:“大費與禹平水土,佐舜調馴鳥獸,是爲柏翳,舜賜姓嬴氏。”是秦之祖乃伯翳也。《陳杞世家》云:“伯翳之後,至周平王時封於秦,項羽滅之。垂、益、夔、龍,其後不知所封。”是伯翳自伯翳,益自益也。乃《漢書·地理志》云:“秦之先曰柏益,出自帝顓頊,堯時助禹治水,爲舜朕虞,養育草木鳥獸;賜姓嬴氏。”顔氏注云:“柏益一號伯翳,蓋翳、益聲相近故也。”是謂伯翳即益,而益爲伯益矣。自是學者相沿,皆信之而不疑。雖朱子注《論語》亦稱之爲伯益(《舜有臣章》注云:禹、稷、契、臯陶、伯益)。葉大慶《攷古質疑》云:“伯益、柏翳,一人也,《史記》於《陳杞世家》則以爲二人。”本注云:“益、翳乃一人,聲轉入,字異耳。”余按:“益”“翳”聲相近而致誤,理誠有之,然非《史記》因聲之轉而誤分爲兩人,乃《漢書》因聲相近而誤合爲一人耳。書《堯典》云:“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臯謨》云“禹薦益於天”,“益避禹之子於陽城,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啓”,皆稱以益,未有冠以“伯”者;而《國語》稱“伯翳”,《史記》作“伯翳”,亦未有徒稱“翳”者。如果益、翳通用,何以遇益則概不稱“伯”,遇翳則必加以“伯”與“柏”也?《春秋傳》於列國最好溯其先世,於齊、許稱炎帝、大嶽;於陳稱顓頊、幕、舜;於杞鄫稱夏,稱後相;於宋稱商,稱相土;於薛稱奚仲、仲虺;於六蓼稱臯陶、庭堅;於郯稱少皞;於任宿、須句、顓臾稱大皞,凡古帝王名臣之裔未有不及其先世者。乃至周初封建之國,晉、楚、魯、衛之倫,亦往往及之。獨於益之膚功、秦之大國,絕無一語。班氏生於漢代,何所見而知伯翳之必爲益也?將謂二人之功相類邪?則禹之佐固非一人,即虞之職亦不止於調馴爲獸。且《秦本紀》之文,采之秦史,秦人自稱其祖,亦未必不涉於附會,鳥身人言,信邪?否邪?如之何其可以據此文而遂以柏翳爲益,以益爲伯益也?黍稷之稷,漢以來謂之粟,今北方農人謂之榖(南方人或呼爲小榖),穄(稷去聲)乃黍屬之不粘者,《經》、《傳》之文甚明,《說文》之訓尤顯,迥然兩物也(語詳《稷穄辨》中)。而今北方往往讀入爲去,或遂有讀稷與穄同意者。作《本草群芳譜》者不攷之古,遂誤以稷爲穄。班氏之誤,與此正同,不得據班《書》而疑遷《史》也。且“朕”者,舜之自稱,“虞”者,官名,而《漢志》云“爲舜朕虞”,其誤會《經》文如是。若必謂班氏不應有誤,將“朕虞”亦果爲官名乎?嗟乎!《漢書》合之,誤也,而反信之;《史記》分之,是也,而反譏之。是者必以爲非,非者必以爲是,吾真不解其何故矣!師古、大慶皆精於攷核者,然猶如此,甚矣攷古之難言也!大抵古人文字異者,非有顯然之證,寧可從古而分之,不可妄意而合之。幕之與思,合之而祖孫易位矣。義、和之與重、黎,合之而族姓紊亂矣。伊尹之與阿衡,合之而名臣湮沒矣。義、農之與太皞、炎帝,合之而世代顛倒矣。南容之與南宮敬叔,合之而受誣矣。故不必分而從古而分之,其失小;不當合而妄意而合之,其失大。故今於益之命不載《國語》伯翳之文、《史記》大費之事。

益非臯陶子
孔氏《尚書正義》稱益爲臯陶之子。張氏《史記正義》云:“《列女傳》云:‘陶子生五歲而佐禹。’注云:‘陶子者,臯陶子之伯益也。’”按此,即知大業是臯陶(大業乃伯翳父,張氏以益爲伯翳,故云然)。近世有人據此立說,遂謂朱子《論語集注》、蔡氏《書傳》之有缺略。且云“舜五臣,禹讓稷、契、臯陶而不及益者,實因益爲臯陶子也”(此說太陋,故不欲舉其名,見其書者自知之耳)。余按:鯀用於堯世,禹用於舜世,前後不相及也;而益與臯陶同時登用,比肩授職,絕不類爲父子者然。禹爲鯀之子,《尚書》言之,《春秋傳》言之,《大戴記》、《史記》皆言之,益果臯陶之子,何以《傳》、《記》絕無言及者乎?劉向之書,誣者多矣,而《列女傳》尤爲紕繆,藥酒之覆,餘光之分,皆以策士喻言記爲實事,唐劉知幾譏之詳矣,而五歲佐禹亦必無之事。藉令向果明言益爲臯陶之子,猶不可信;況向但言“陶子”,何以見其當爲臯陶之子?而禹之佐亦不一人,又何所見言佐禹者之必爲益也?此特注家屈曲猜度之言,豈得遂以爲實?朱子、蔡氏蓋已深知其妄,故不之采,而今反用此爲譏議,人之無識何至於此?至以《論語》“五臣”爲證,其說亦謬。謂五臣有益者,《集注》文耳。或以爲四嶽,或以爲伯夷,義皆可通,安知其決爲益?且舜賢臣多矣,禹安得人人而讓之?《經》言五人則以爲四人者皆當讓,如《經》言十人則以爲九人者皆當讓乎?此論尤爲無理,恐後人爲其所惑,故亦附辨之。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5:03

帝曰:咨,四嶽,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於夔、龍。帝曰:俞,往欽哉!《書·堯典》
【存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書·呂刑》
《呂刑》言伯夷“折民惟刑”之非
說此篇者皆以下文“士制百姓於刑之中”之士爲臯陶。吳氏云:“二《典》不載有兩刑官,蓋《傳》聞之謬也。”蔡氏云:“臯陶未爲刑官之時,豈伯夷實兼之與?”余按此篇後章文云:“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於獄之麗。”明明分承上章“苗民弗用靈”及“士制百姓於刑之中”兩項而言,則所謂士者,非臯陶即伯夷明矣。稷,棄之世官也,故今《傳》多稱之,若臯陶則未聞有稱士者。且既謂伯夷典刑矣,又謂臯陶爲士,不但於政體有乖,即以文義論亦不可通。然而所謂“制百姓於刑之中”者,即承上文“伯夷”而言,非臯陶明矣。蓋盛世之文多謹嚴,衰世之文多輕易;況事在千餘年前,傳聞不一,蓋有誤以臯陶之事爲伯夷者,作《誥》者因本之以爲言。吳氏以爲傳聞之謬,是矣。蔡氏疑在臯陶之前,猶未免於曲爲說也。《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書》之《呂刑》、《詩》之《閟宮》皆不能無疑,非但其作之晚,亦以所稱述者久遠之事,不能保其不失實耳。故列之於存疑。

《鄭語》姜爲伯夷後之非
《鄭語》云:“姜,伯夷之後也。伯夷,能禮於神以佐堯者也。”余按:《春秋傳》或以姜爲大嶽之後,或以姜爲炎帝之後,《周語》、《晉語》亦然。四嶽在炎帝後,容或出於炎帝,則謂四嶽之後即炎帝之後,理尚可通也。若伯夷則與四嶽比肩事主,又四嶽之所薦,安得四嶽之後即伯夷之後乎?且伯夷乃舜所命官,以爲“佐堯”亦誤,故今不載。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書·堯典》
夔一足非指人
《孔叢子》稱:或問孔子:“夔有一足,信乎?”孔子曰:“臯陶爲夔請佐,舜曰‘夔一(句),足矣’,非一足也。”余按:夔本獸名,故《魯語》云“木石之怪,夔蝄蜽;水之怪,龍罔象”,夔之名夔,猶龍之名龍也,猶朱、虎、熊、羆之名朱虎熊羆也。所謂“夔一足”者,謂夔之獸一足,非謂夔之人一足也。儒者知其不經而不知所由誤,乃撰爲此事,又托諸孔子之言以曲解之,嘻,亦勞矣!且九官皆官屬之長未有無佐者,垂之佐殳、斨、伯與,益之佐朱、虎、熊、羆。禹、稷、契、臯陶之倫,亦必有佐,但不見於《經》耳,典樂教胄豈一人所能理?夔安得獨無佐乎!以無佐解一足,則龍之兩角又何說焉?今不載。

樂以志爲本
世儒論古樂者皆求之律。自班固以來,娶妻生子之喻,十分九分之疑,王朴、蔡元定之所定,范景仁、司馬君實之所爭,紛然不一。余之意獨以爲不然。《經》之言樂,此章詳矣。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四言而樂之事備矣。何者?凡樂必有其本,本也者,志是也。有志而後有詩,詩者,取志而宣諸喉舌者也。有詩而後有歌,歌者,取詩而暢其音節者也。有歌而後有聲,聲者,取歌而布之於絲竹者也。是故詩曰“言志”,歌曰“永言”,聲曰“依永”。“言”即其言志之詩也,“永”即其永言之歌也。即其詩而長之之謂“永”,隨其歌而應之之謂“依”。然則聲之抑揚疾徐視其歌,歌之抑揚疾徐視其詩,而詩之抑揚疾徐視其志矣。是故志者本也,聲者末也。其志必中正和平也,而後其詩其歌其聲從容舒暢,而俯仰迅速無不適其宜者。志不美,求之於詩,無益也;詩不美,求之於歌,無益也;歌不美,求之於聲,無益也。故曰“作樂崇德”、“見其樂而知其德”也。然又制律以和聲者何居?八音並作,彼此恐其不均,數章叠奏,先後恐其不符,故爲律以攷驗之,使歸於一耳,非以律爲樂也。《書》曰:“同律度量衡”,律之於音也,猶度之於布帛,量之於粟,衡之於金也。長短之形,目能察之,而一左一右不能必其無分秒之差,故受之以度而後齊。高下之音,耳能辨之,而一彼一此不能必其無幾微之異,故受之以律而後調。是故律者所以均高下,而非所以爲高下也;度者所以均長短,而非所以爲長短也;量與衡者所以均多寡輕重,而非所以爲多寡輕重也。後世儒者之爲古樂也則不然,不求其原於志與詩而惟斤斤於律。聲從律起而不自歌生,詩緣歌作而非由志出,取命夔之語而顛倒施之,正使所制之律毫嫠不爽於古,亦與古樂無與,況未必然乎!如但持古人之律即可爲古樂,是得周尺而即可以制周禮也。曰:然則何以淑其志?曰:《經》言之矣,曰:“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剛直,《乾》之德也;寬簡,《坤》之德也。有其德者必有其偏,溫也,栗也,無虐且無傲也,德之不偏不倚,純粹至善,所以爲中正而和平也。由是而發之詩,著之歌,播之聲,舜之樂所以爲至也。故“詩言志”云云者,所以爲樂也,古樂之與後世異者也;“直而溫”云云者,所以爲《韶》也,舜樂之與三代異者也。故古今知樂者莫如孔子、孟子。孔子曰“樂則《韶》舞”,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聞《韶》,曰“不圖爲樂之至於斯也”,此論樂之品也,爲夫不能“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者言之也。孟子曰“今之樂由古之樂也。百姓之疾首蹙頞而相告者,不與民同樂也;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者,與民同樂也”,此論樂之本也,爲夫不知“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者言之也。蓋樂猶文也:文之本在明理達意,不如是則非文,孟子之論樂是也;文之品則有高下精粗純雜之分,當求其上者而法之,孔子之論樂是也。孔子之論樂,與顔、曾之徒知樂者言之也;孟子之論樂,與戰國之君臣不知樂者言之也。彼且不知樂之本,何暇與之論高下。譬諸近世之文,不求之理而但揣摩西漢、盛唐之體格於語言音響之間,此姑使之返而求所以明理者,未可遂以文之高下語之,非謂文之遂無高下也。宋韓魏公琦上仁宗疏云:“不若窮作樂之原,爲致治之本,使政令平簡,民物熙洽,斯則古之樂也,可以器象求乎?”嗚乎!三代以遠,知樂者一人而已矣!若夫諸儒所論,累忝爲尺,由尺生律,以忝尺之多寡長短爲古樂者,吾不知樂,吾知其非樂也!

【備攷】有仍氏生女,黰黑而甚美,光可以鑒,名曰玄妻。樂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實有豕心,貪惏無饜,忿類無期;謂之封豕。有窮后羿滅之,夔是以不祀。”《左傳·昭公二十八》年

帝曰:龍,朕聖讒說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書·堯典》
九官以龍終之故
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物成,萬物之理得矣,天地之氣和矣,夫然後禮樂可興,故命伯夷命夔次之;而又慮讒殄之害正也,故以命龍終焉,此治化之成也。顔淵問爲邦,孔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言禮也;曰“樂則韶舞,放鄭聲”,言樂也;而又繼之曰“遠妄人”何?蓋妄人不去,雖有賢臣不能爲治,即治亦不能久,故欲久安長治者必以近妄人爲永戒。舜之聖讒殄於制禮作樂之後,亦此意也。

命伯夷、夔、龍
命伯夷何以亦咨於嶽也?猶命禹之咨於嶽也,亦重之也。命夔、龍何以亦詳於伯夷也?猶命稷、契、臯陶之詳於禹也,亦因讓而命也。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書·堯典》
三載攷績,三攷,黜陟幽明,庶績咸熙。同上
九官非一時所命
自“詢咨四嶽”以後,鄭氏以爲皆“格於文祖”時所勑命。《綱目前編》因之,悉載之於舜即位時,而以舜之三載爲“攷績”之年,九載爲“熙績”之歲。余按:舜之攝政二十有八載矣,自棄以下八人,爲知其材邪?爲不知其材邪?知其材邪,何以二十八載而不用?不知其材邪,何以一日而盡用之?如云咨於衆而知之,則何以二十八載之久而不一咨,獨於此一日而徧咨之也?向之爲此官者,爲稱職邪?爲不稱職邪?稱職邪,不應一日而盡易之。不稱職邪,不應二十八載而不易。即云向無其官而今設之,亦不應二十八載之久而無一設,忽於此一日而徧設之也。由是言之,舜之咨,衆之舉,皆非朝夕之故,蓋以漸而知之,遂以漸而用之,而記事者連類而記之耳,不得以爲一日之所命也。冉有曰:“即庶矣,又何加焉?”孔子曰:“富之。”曰:“即富矣,又可加焉?”孔子曰:“教之。”聖人立政自有先後次第。況巢窟者切膚之急禍,教養者治民之大綱,皆非可以須臾緩者,工虞之事固已末矣。至於禮樂乃盛治之成功,非厚生正德之後未易言也,安得一日而同亮天工,三載而咸奏厥績哉!帝之命禹昌言也,禹以“決川距海”、“烝民乃粒”告之帝,則是此時水土固已平,樹藝固已成矣;而帝方諄諄焉以“山龍黼黻”、“六律五聲”與“庶頑讒說”爲憂,則是此時禮樂猶未興,讒殄猶未絀也。然而禹、稷功成之日,伯夷、夔、龍始各任職耳。若與六官者同命而同攷,何至此時尚廑帝憂乎!曰:然則舜有“咨二十二人”之言,何也?曰:古人之文簡質,貴得聖人之意耳,其事皆當日之事,其言不必皆當日之言也。而《典》之爲體,綜其始終本末言之,又與《春秋》之編年紀事者不同。即如“疇若予工”、“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者,豈果臨朝一問而已乎?僉曰“垂哉”、“益哉”者,豈果同朝一應而已乎?帝曰“汝共工”、“汝作朕虞”者,豈果漫不加察,付以重任而已乎?如此,則不惟舜能之,人人皆能之矣。《書》曰:“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記》曰:“舜好問而好察邇言。”然則舜之訪蓋不知幾何,而衆多稱垂、益平日之才略者,舜乃詢以言,試以功,待其有效而後授以此官,而《書》之所云特其梗概耳。故曰:其事皆當日之事,其言不必皆當日之言也。不寧惟是,韓子《平淮西碑》云:“曰‘光顔,汝爲陳許帥’,曰‘重胤,汝故有河陽懷,今益以汝’,曰‘度,維汝予同,汝遂相予’”者,豈果一日之事,當日之言乎哉?夫《堯典》之文亦若是而已矣。嗚乎!聖主賢臣之心與其經綸設施之次第,其晦於拘牽文義之儒者豈可勝道哉?故識其說如此,

苗頑弗即工。《書·益稷》
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同上
分北三苗。《書·堯典》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論語·泰伯》篇
【附論】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爲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論語·衛靈篇》
三苗丕敘在“頑弗即工”之後
按:三苗之見於《虞夏書》者凡四。其一,“竄三苗於三危”,乃堯時事,此在最前,不待言矣。其二,“分北三苗”,乃舜命官之後攷績時事。其三,“苗頑弗即工,臯陶方施象刑”,乃舜、禹問答語,攷其時勢,當即分北之事。蓋“苗頑”者,原分北之由,“分北”者,記象刑之實,所謂“五流三居”者也。然則《典》正如《春秋》,直書其事;《謨》正如《左氏傳》,詳志其本末耳。其四,“三危既宅,三苗丕敘”,惟此當在最後,蓋因頑而分北,因分北而後丕敘也。若先已丕敘,則禹不當謂之頑弗即工,舜亦不當分北之矣。蓋水土雖平於分北之前,而《禹貢》實作於分北之後,故有“作十三載乃同”之文、“聲教訖於四海”之語,是知此篇乃賦定功成後所記,故云丕敘也。三篇之文正相發明。自僞孔氏古文以《禹貢》爲作於堯世,又撰禹攝政後徵苗一事,於是丕敘之後復謂之頑而分北之,既分北之而惟命是聽矣,無故而又動大衆以徵之。首尾衡決,事實淆亂,莫此爲甚。故今載丕敘於後篇,刪徵苗之僞誓,而取《謨》中禹、舜之言列於《典》文“分北”之前,庶學者可以一見而瞭然也。說並見後《治定功成》篇中。

舜體國經野上
禹敷士,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書·《禹貢》》
【存參】禹乃遂與益、后稷奉帝命,命諸侯百姓興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史記·夏本紀》

本錄義例三:“敷土”置“咸熙”後
此篇與《堯典》羲、和之命相表裏。四時之定,堯之所以成天;九州之制,舜之所以平地。授時者,損益前古而集其成;敷土者,範圍後世而開其始。故授時命於“庶績”之先,敷土記於“咸熙”之後。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於岳陽。覃懷底績,至於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恒、衡既從,大陸既作。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於河。《書·《禹貢》》
九州之章法次第
篇名以《貢》,紀貢制也;《貢》冠以禹,誌禹功也。水土既平,經制既定,天下諸侯懷舜之德,感禹之動,已各擇其土宜之貴重者以薦於帝畿,以致其愛戴之誠,史臣因而紀之於册以表禹之功,以見舜德化之盛。是故,九州之文皆主言貢。篚亦貢也,包亦貢也,貢之盛於篚包者也。有賦而後有貢。賦者,庶人所以奉國君;貢者,國君所以奉天子也,故以賦先之。有田而後有賦,有土而後有田,故又以土與田先之。然使九山未刊,九川未滌,九澤未陂,何由辨土之色與性,而況於田賦貢乎?故又以平水土之事先之。水土之平,往日事也,故其文曰“既載”、“既修”、“既作”,於山則曰“既藝”、“既旅”,於水則曰“既道”、“既入”,於澤則曰“既澤”、“既瀦”,皆以明其爲前日之事,而因原貢所由致,故追溯之也。每州爲一章,章各分三節:第一節平水土之事,第二節土田賦之別,第三節貢篚包之制,而以辨州域始之,以識貢道終之。此九州之章法次第也。

冀州平治之序
既載壺口,治梁及岐,言治河也。水之患爲大,故先治河。冀之患在西河,兗之患在東河,故西河之治記於冀,東河之治記於兗。壺口、梁、岐皆山之當河衝者,壅隔阻塞,河不得順流而南下,則東溢於太原、嶽陽之間,故以三者爲始事也。“既修太原,至於岳陽”,言治河東之平地也。河既軌道太原,岳陽乃可施功,故次及之。“覃懷底績,至於衡漳”,言治河內之平地也。冀地太原最高,岳陽次之,覃懷又次之,衡漳之南又次之:高者易涸,下者徐安,故其平治之序如此。“恒衛既從,大陸既作”,言治山東之平地也。自衛漳以東,北至海,地益下,多積水,二泊貫於南,兩淀橫於北,故自太原至於衡漳田既墾,賦既成,然後山東乃平治也。漳言衡者,漳踰山出東流,然後北折貫泊以入於河,故謂其東流者爲衡,北流者爲從也。次恒、衛、大陸於田賦後者,衡漳以下,土疏而水涸遟,田瘠賦輕,連覃懷、衡漳言之,則嫌於田賦與全州無異,故先言田賦,次乃及之也。治水之文獨詳於冀州者,帝畿也,大河之所環也。不言貢者,蔡氏所謂“天子封內之地無所事於貢”者是也。九州治水之文皆有先後難易輕重之異,而冀尤爲明著,故詳釋之;八州可以類而推也。

奕奕梁山,維禹甸之。《詩·大雅》
【備攷】梁山崩,晉侯以傳召伯宗。《左傳·成公五年》
梁山,晉望也。《爾雅》
梁山在河東
僞孔《傳》云:“壺口在冀州;梁、岐在雍州。”蔡《傳》云:“梁山,呂梁山也,在今石州離石縣東北。岐山在今汾州介休縣狐岐之山。先儒以爲雍州梁岐者,非是。”余按:梁岐果雍州山,《經》必不載之於冀州章內,況雍之岐山距河數百里,與河何涉而連及之?蔡《傳》駁之,是也。然不本《大雅》文,求梁山於古韓墟,乃取《水經注》之呂梁當之。注稱呂梁在離石之東北二百餘里,其距河遠矣。況注自有梁山在雍州境,與僞《傳》同,非呂梁也;而介休之狐岐亦非河所經,皆不得指爲《禹貢》之梁、岐也。夫《詩》詠梁山而云“維禹甸之”,則此梁山即《禹貢》之梁山明甚。然則梁山當在韓地。其後韓滅於晉,故《春秋傳》、《爾雅》皆以梁爲晉山。《水經注》謂即龍門者近之(《水經注》云:“大禹疏決梁山,即《經》所謂龍門”),但不當又以爲在河西耳(《水經注》又云:“梁山原在馮翊夏陽縣之西北”)。蓋緣說者誤以陝西之韓城縣爲古韓國,因謂梁山當在河西,不知韓實河東國也。何以言之?《詩》云“韓侯入覲”,又云“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則韓乃畿外之諸侯,河西,周畿內地,不得謂之“入覲”,亦不得錫之爲連帥也。《春秋傳》云“秦伯伐晉,涉河,三敗,乃韓。晉侯謂慶鄭曰:‘寇深矣,若之何?’”,則韓乃晉之近郊地。若在河西,秦伯不容涉河,晉侯亦不容謂之“寇深也”。晉惠公之入也,“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其地在今河南,不在河西;河西近秦而不以賂,則是河西無晉地也。魏壽餘之僞叛也,“既濟,魏人噪而遠”,秦、晉以河爲界,則是河西無晉地也。韓晉既在河東,梁山安得在河西乎?唯岐無可攷者。然山同名者多,雍荆之有荆山,梁徐之有蒙山,皆兩書於《經》文,烏得以雍州有岐遂謂冀州不得復有岐乎?蓋此二山皆當跨河,在雍、冀之界上,故能阻塞河流,而梁岐又當在壺口之下,因其利害在冀而不在雍,故記之於冀,猶九河之記於兗也。但古今山名更易者多,而梁又屬崩頹之餘,難以辨識,是以不得其實。要之《經》、《傳》之文具在,不得以他地之山冒之也。故今取《詩》、《春秋傳》、《爾雅》之文悉載之於冀州章下,以見其爲一云。

【存參】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虞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史記·秦始皇本紀》
碣石在海岸
僞孔《傳》云:“碣石,海畔山。禹夾行此山之右,而入河逆上。”蔡《傳》云:“冀州北方貢賦自北海入河,南向西轉,而碣石在其右轉屈之間,故曰‘夾右’。歴世既久,爲水所漸,淪入於海,已去岸五百餘里矣。”余按:僞孔《傳》不知“皮服”之爲貢,故以“右”且“入”者爲禹;蔡氏以爲貢道,是也。然謂“淪入於海”,則不若僞孔《傳》之以爲“海畔山”者爲可據也。《經》曰:“太行恒山,至於碣石,入於海。”古今之山名雖不同,而山勢則不改。今太行、恒山自易定東折,過古北、喜峰等口,轉而南行,至臨渝縣東境海岸仡然而止,故燕、趙間說者皆以其山爲古碣石。何所見海岸之山之必非碣石而必當求之於海中乎?《史記》云“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是秦時碣石未淪於海也。《漢志》云:“右北平郡有碣石山”,是漢時碣石亦未淪於海也。烏得以爲“去岸五百里”乎?且如蔡《傳》所言,則與恒山太行之勢中斷者數百里,證之《經》文亦不合矣。蓋蔡《傳》之失皆由誤信臣瓚之說,謂此山在河口,求之河口而無此山,故遂以爲淪於海耳。不知此山原未嘗在河口。何者?此文承上“島夷”而言,島夷在渤海東,必由海道乃入於河,而海道漫瀾無可指,故以山志之曰“夾右碣石”,言由海道夾右碣石而西行然後入於河也,非謂夾右碣石之處即入河之處也。貢道言河凡七:兗、徐、豫之“達於河”,荆之“至於南河”,梁之“亂於河”,未有志其山者;入河自有常處,不必繁此文也。惟雍州章上言“積石”,下言“渭、汭”,皆河也,不志其山則不知爲何地,故變文云“至於龍門、西河”。由海入河豈有兩地,而煩志其山乎?且《禹貢》固有志其山者矣,“導河”之文是也,其東折也,志“華陰”焉;其北折也,志“大伾”焉。禹之於河防詳且慎矣,況於入海之要地,豈容有大山而反不書,碣石之不在河口明矣。至謂入河者爲“冀州北方貢賦”,亦非是。《經》所謂“入河”者,但承上“島夷”文耳。冀固無貢,而冀北境之至帝都,非惟不必浮海,亦無事於達河也。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5:20

濟河惟兗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澤,灉、沮會同。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厥土黑墳,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厥田惟中下。厥賦貞,作十有三載乃同。厥貢漆絲。厥篚織文。浮於濟漯,達於河。《書·禹貢》
【備攷】徒駭、太史、馬頰、覆鬴、胡蘇、簡潔、鈎盤、鬲津。《爾雅·釋地》
徒駭等水未必即爲九河
朱子以“簡潔”爲二水,並其七而爲九。蔡《傳》以“簡潔”爲一水,並其七則爲八,其一則河之經流也。余按:《經》既統稱九河,其水勢當相等,不容別有經流,餘皆支派,似以朱子之說爲長。然九河之名不見於《經》、《傳》,而《爾雅》記九州之名與《禹貢》殊異,故郭氏不得已,疑以爲商制,其他文亦往往有與《經》《傳》異者,然則《爾雅》所載且未知果爲禹之九河與否?況“簡潔”之爲一爲二乎哉?故今但列之備攷而不強爲之說。

【存參】古說九河之名,有徒駭、胡蘇,鬲津,今見在成平、東光、鬲界。自鬲以北至徒駭間,相去二百餘里。《漢書·溝洫志》
九河湮塞非淪於海
《通典》謂覆釜在德州安德。《寰宇記》謂鈎盤在樂陵東南,馬頰在棣洲滴河北。《輿地記》謂簡潔在臨津,鈎盤在樂陵,馬頰即篤馬河(以上並本蔡《傳》文)。蔡《傳》皆以爲非是,獨據漢王橫言“往者天常連雨,東北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百里,九河之地已爲海所漸”,又據程大昌言引碣石爲九河淪海之證,謂“九河入海之處,有碣石在其西北岸,今在平州(今平府)正南海中,去岸五百餘里,則是古河自今以爲海處向北斜行,始分爲九,其道已淪入於海矣”。余按:漢世近古,九河之跡容或有一二未湮者,許商所言雖未敢必其果是,然惟鬲津差南,徒駭、胡蘇皆傍禹河故址,或不盡誣。若《通典》、《寰宇記》等書所指,則多在今德州、濟南之間,地直大陸以東,於《經》文當云“又東播爲九河”,不當云“又北播爲九河”矣。兼其地勢東下,水不北流,必東行由海豐入海;無由與成平之徒駭、東光之胡蘇同爲逆河,以達天津也。至篤馬河,則《漢志》已明謂其在九河南矣,烏得以爲馬頰?且漢人僅知其三,更歴千年,理宜益加湮塞,而唐、宋人所知反倍於漢人而有餘,有是理乎?蓋緣魏、晉以後,河日南徙,旁決分流往往而見,故川舊渠所在有之,學者僻於好古,遂附會之以爲九河故道,猶今清河之有大河故道,乃宋時北流之跡,而淺學者遂以爲禹河也。大抵談古跡者多無依據,故晉人避亂之城而以爲文王之羑里,孔子時衛在今開、濮二州間,而衛輝城南有孔子擊磬亭。此皆不學之人強不知以爲知者。蔡《傳》非之,是矣。然謂九河之地已淪於海,則其說亦不經,何者?秦、漢以上載籍固多缺略,然海水溢出至數百里之廣,其所漂沒國邑民居不知幾何,此非常之大變,豈得《傳》《記》皆不之載?《傳》《記》既不之載,橫又何從得其說而傳之乎?永平之南,海岸南北相距僅數百里,果去北岸五百餘里,則山當在南岸,何由復在海中?九河果自今渤海岸東北斜行以趙永平,則及其入海時已抵北岸,何由復至碣石之下?且以碣石爲河入海之處,特出臣瓚之說,非《經》意也。《經》之“夾右碣石”,自記海道所經,非與“入於河”相連爲文也。凡貢之入河,未有記其山者,有常地也,唯導河乃志其山,重河防也。今碣石不志之於導河,反記之於貢道,其非河口之山明矣。然則碣石即在海中,尚不足爲九河之證,況不在海中乎?由是言之,謂九河之尚存與九河之悉淪者皆非也。惟鄭康成以爲八流皆塞,說獨近是,然謂齊桓塞以自廣,則誣。朱子與蔡氏據《孟子》“曲防”之禁駁之,固也。然即使桓公無曲防之禁,而此八流亦非一時之所能塞,乃水勢與人事積漸而爲之耳。蓋水之在山,勢峻流急,故岸易崩,水常挾沙而下。若水盛而源遠,挾沙必多,故河水一石,其泥至數斗。至平地則流緩而沙停,旁出之派停沙尤易。停久沙高,其流必梗,其勢必並於一而旁皆塞,水勢然也。古者川有涯澨,田有封洫,各有疆界,故民不能與水爭地。自阡陌開,井田廢,民盡其力之所至,以爲田苟有沙涸,斯田之矣。田之既久,則突者漸夷,凹者漸滿,不數百年遂成平土,人事然也。以余耳目之所聞見,河北諸水故道之在百年前者,尚皆斷續零落,十不二三,甚至有今歲暢流,明歲已爲平田者。況自禹以來數千年,歲歲沙之,歲歲田之,九河之道杳不復存乃其常事,而說者俱未言及,是將天下之水勢各別邪?抑說《經》者下帷之日多,未嘗久處河干,躬履水澨,而莫知其故邪?且水之分而爲九,與其合而爲一,孰大孰小,孰廣孰狹,孰當先塞,孰能久存,不問而可知也。今大陸以上及逆河合流之道,其闊且大者尚蕩然平源,無復遺跡(余鄉即禹時大河所經處),況九河之狹且小者乃欲歷歷求其道乎!開州城南,唐、宋時大河故道也,其地高於旁者數仞,州民謂之南岡(蓋河兩岸有縷水堤,日久沙與堤平,故爾),但中有微凹耳;人亦不知其爲河也。此數百年前之全河已依稀如是,況數千年前之分流,乃欲強求其所在,不得則曲爲之說,亦可謂不達於事理矣!故今但載《漢志》許商之言,以爲參攷之助,其餘諸家之說概無取焉。碣石見前“冀州”條下,大陸見後《夏禹》篇中。

卷之四
舜體國經野下
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灘、淄其道。厥土白賁,海濱廣斥。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厥貢鹽絺,海物惟錯。岱畎絲台鉛松怪石,萊夷作牧。厥篚檿絲。浮於汶,達於濟。《書·禹貢》
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底平。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濱浮馨,淮夷蠙珠暨魚。厥篚玄織縞。浮於淮、泗,達於河。同上
淮、海惟揚州。彭蠡既豬,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底定。篠簜既敷,厥草惟夭,厥木惟喬。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厥貢惟金三品,瑤琨篠簜齒革羽毛惟木,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厥包橘柚錫貢。沿於江、海,達於淮、泗。同上
三江非吳之三江
朱子云:“有欲以揚州之‘三江’即爲荆州之‘中江’、‘北江’,(文在導水章,“荆州”字疑誤)而猶病其闕一,乃顧彭蠡(謂鄱陽,鄱陽實非彭蠡,說見《夏禹》篇導江漢條下)之餘波適未有號,則姑使之僭冒‘南江’之名以足之。然自湖口而下,江本無二,安得有三?且於下文之‘震澤’又懸隔遼敻而不相屬也。問諸吳人,震澤下流實有三江以入於海。彼既以目驗之,恐其說之必可信也。”蔡《傳》云:“庾仲初《吳都賦注》‘松江下七十里分流,東北入海者爲婁江,東南流者爲東江,並松江爲“三江”。其地今亦名三江口,《吳越春秋》所謂‘範蠡乘舟出三江之口’者是也。蘇氏謂岷山之江爲中江,嶓塚之江爲北江,豫章之江爲南江。然江、漢會於漢陽,合流數百里至湖口而後與豫章江會,又合流千餘里而後入海,不復可指爲三。蘇氏知其說不通,遂有味別之說。禹之治水本爲民去害,豈如陸羽輩辨味烹茶爲口腹計邪!’”余按:《導漢章》云,“東彙澤爲彭蠡,東爲北江,入於海。”《導江章》云:“北會於彙,東爲中江,入於海。”夫江有北有中,其有南可知也。有北有南,則爲三江無疑矣。而朱子之言,乃若其強增一南江以求合於此文之“三江”者,不知有中江、北江,可謂之無南江乎?有中江、北江、南江,可謂之非三江乎?禹自言之,禹自注之,朱子與蔡氏乃不之信而反信庾氏《吳都賦注》,豈禹所自言者反自不知而庚氏反代禹知之耶?凡水之敵者,雖合流,《經》必並書之。故泗、沂合流入淮,而導淮曰“東會於泗、沂”;漆、沮合流入渭,而導渭曰“東過漆、沮”,敵故不可以偏舉也。江、漢之水所受皆數十百川,勢均力敵,相持而東,不容舉漢而略江,亦不容據江而遺漢。故導江云“入於海”,導漢亦云“入於海”,明二水之不相下,二名之不可以偏廢也。伊、瀍、澗皆小於洛,《導水章》文皆統之於洛,然《豫州章》猶云“伊洛瀍、澗既入於河”,況江、漢同爲大川,《導水章》固已不相統,安見入海之不可以並舉也哉?濟之入於河也,《經》曰“溢爲滎”,何以知溢者之爲濟而非河?其伏於滎也,《經》曰“東出於陶丘北”,何以知出者之仍爲濟而非他水?然則禹固有以別之矣。聖人之於水也,固不蘄於其味,然亦未嘗不辨其性。禹能別濟於河,豈獨不能別漢於江;禹能於滎與陶之相隔數百里者而知其爲一,豈獨不能於江、漢之合流者而知其爲二!謂必辨味烹茶爲口腹計而後江、漢可分,則禹之別濟於河,繫陶於滎,又何說焉?惟以豫章江(即鄱陽)爲南江,則未有以見其必然。何者?此水既與江、漢並列,不應《經》無一語及之(彭蠡非鄱陽,說見“導江漢”條下,且既爲北江,亦不得復爲南江)。見於《經》者,惟九江爲大。《荆州章》云“江、漢朝宗於海,九江孔殷”,《揚州章》云“三江既入”,其文亦似相首尾者。恐所謂南江者當以九江爲是。然《經》既無明文,揣度而言之不如不知而闕之也。且江之稱爲三,猶其稱爲九也。朱子、蔡氏之於九江既皆主胡氏洞庭之說矣,洞庭之水未嘗不合流也,彼合流則可以云九,此合流則不可以云三,何其事同而論異乎?蓋南方之水多呼爲江,故“三江”之名楚、蜀、黔、粵之間往往有之,不但震澤下流然也。即水之入海者,大江以南亦無慮數十,豈得以其“實有三江”即當必爲此文之三江邪?古者河東、河內、河南謂之三河,而今順天府亦有三河縣,潼關西又有三河口。周世宗取三關,在今高陽、雄霸之間;而山西之雁門、甯武、偏頭,直隸之居庸、紫荆、倒馬,亦稱三關。由是言之,即《吳都賦》之三江果如庾氏所注,亦不得遂指爲《禹貢》之三江也。至於“既入”之文,記已然之事耳,不連下爲義也。《雍州章》云:“弱水既西,涇屬渭汭。”弱水去涇數千里,其懸隔遼敻,豈但如大江、震澤而已哉!其他若“九江既道”、“滎、波既豬”、“漆、沮既從”者甚衆,皆自爲文義,而冀州“恒衛既從,大陸既作”之下,乃次以“島夷皮服”。由是言之,“三江既入”之文與震澤之“底定”毫不相蒙,不得以下文有震澤遂牽帥三江而屬之松江也。歴觀說三江者,大抵四方之士多主《禹貢》,惟東南吳、越之間率主庾注(自朱子、蔡氏以後,若明歸氏有光、夏氏允彜等皆然),無他,但據其所見聞而不求之於《經》、《傳》也。故舜之歴山、河濱、雷澤,晉人以爲在晉,齊人以爲在齊,浙人則又以爲在浙。余鄉臨古淇水(漢以後呼爲白溝,隋以來稱爲御河),近世輿夫舟子往往以衛呼之(泉水俗呼爲衛河,駕舟者皆由泉水入淇,或遂並淇亦呼爲衛,幕友書吏不能辨也,故文移書啓中皆稱爲衛河,詳見《大名縣水道攷》中),而修縣誌者遂誤以爲《禹貢》“恒、衛既從”之衛,修府志者遂謂淇水不知所在。此豈非由目驗而得之者,而舛誤乃如是!故論地理於今,當驗之以目;論地理於古,仍當斷之以《經》。若信目而疑《經》,非余所敢出也。朱子、蔡氏以中江、北江之文爲誤,詳見《夏禹篇》“導江漢”條下。

荆及衡陽惟荆州。江、漢朝宗於海,九江孔殷。沱、潛既道,云土夢作乂。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杶幹栝柏,礪砥砮丹,惟箘簐楛,三邦底貢厥名,包匭菁茅。厥篚玄纁璣組。九江納錫大龜。浮於江、沱、潛、漢,逾於洛,至於南河。《書·禹貢》
【備攷】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遂伐楚,曰:“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寡人是徵!”《左傳·僖公四年》

荆河惟豫州。伊、洛、瀍、澗既入於河,滎、波既豬。導菏澤,被孟豬。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厥貢漆枲絺紵。厥篚織纊。錫貢磬錯。浮於洛,達於河。《書·禹貢》

【存參】榮,今塞爲平地。榮陽民猶謂其處爲滎澤。《書正義》引鄭云

華陽、黑水惟梁州。岷、嶓潛既藝,沱、潛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底績。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厥貢璆鐵銀鏤砮磬,熊羆狐狸織皮。西傾因桓是來,浮於潛,逾於沔,入於渭,亂於河。《書·禹貢》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漆、沮既從,澧水攸同。荆、岐既旅,終南、惇物,至於鳥鼠。原隰底績,至於豬野。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厥貢惟球琳琅玕織皮。崐崘、析支、渠搜,西戎即敘。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會於渭、汭。同上
豐水東注,維禹之績。《詩·大雅》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詩·小雅》
《禹貢》作於舜治定功成之後
唐宋學者承僞孔《傳》之說,皆謂禹別九州之後,舜復改爲十有二州。而稽之《經》、《傳》,夏稱“九牧”,商詠“九圍”、“九有”,其數皆不符,則又曲爲之解,以爲禹即位後復改之爲九州。《綱目前編》因之,遂以堯之八十載爲禹治水告成定九州貢賦之年,八十一載爲舜“肇十有二州,封山,浚川”之歲,舜之三十三載,禹既攝政,乃復九州。余按:禹之治水,大事也,唐、虞之政未有大於此者,果在“肇十二州”之前,史臣不應不書;九州既平,無事矣,明年肇十有二州,乃忽書曰“浚川”,然則其所浚者何川邪?呂氏知其不合,乃以“水平復浚,安不忘危”之言曲爲之解。夫既平之浚與未平之浚孰爲輕重?何爲於其輕者反記之而於其重者反略之乎?聖人立一代之制未有苟然者,既定爲九州矣,舜無故分之爲十二,未數十年,禹又合之爲九,是苟然而已。合爲是,則舜不當分;分爲是,則禹不當合。聖人立法不如是之輕易也。且田賦之制,九等之差,竭十數年之經營始成此畫一之法,謂宜萬世由之而不改也,行之甫逾年而即取而易置之以爲十二,其紛更孰甚焉!蓋凡論唐、虞之事者,皆誤以禹之治水爲在堯世,是以其說顛倒舛謬而不能合。今但以《經》爲據,則禹之平水土自舜即位後事,舜攝政之初固無有所謂州者,自舜啓設之。而是時洪水方橫流,疆宇分裂,道路不通,故舜因其地勢之宜分之以爲十二,故《漢書》云:“堯遭洪水,懷山襄陵,天下分絕爲十二州。”及水患既平,則向之澤蔽或爲平陸,向之險阻或爲坦途,故舜復並其三而爲九,故《漢書》云:“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貢。”唐、虞之事,先後之次,本自了然分明;但唐人拘於功令,咸遵僞孔《傳》之說以爲取科第計,而不求之《經》,不求之史,自宋以後遂相尚爲固然,以致聖人經世之苦心大略盡爲其所掩耳。至於《禹貢》之作,尤在最後,不但不在堯世,亦並非水土初平時書也。何以言之?《兌州章》云:“作十有三載乃同。”則是九州成賦之後又歴十三年以外乃著以書矣。《雍州章》云:“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則是三苗分北之後又數年或十數年乃著此書矣。況三壤之則,九等之賦,必歴數年而後高下可較,珠玉金貝貢篚之屬亦非巢窟甫離之急務也。然則此書乃舜治定功成之後所作。故其末章云:“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乞於四海。”蓋舜之命禹雖重於平水土,實兼夫宅百揆,故禹於水土既平之日,遂相舜以定貢賦,布謦教,待夫經制大定,治化大行,而後可以告成功也。故今於“九州”、“五服”之文悉載之“熙績”、“分苗”以後,說並見前“啓十二州”及“舜命禹”條下。

九州攸同,四奧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會同。《書·禹貢》
此結上九州平水土及導山導水之文。

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邦。《書·禹貢》
上結上九州土田賦之文。

錫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書·禹貢》
此結上九州貢篚包之文,以起下分五服之意。

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有戎方將,帝立子生商。《詩·商頌》
誕后稷之穡,有相之道。茀厥豐草,種之黃茂。實方實苞,實種實衣,實以實秀,實堅實好,實穎實栗。即有邰家室。《詩·大雅》
錫土姓之一例
按:封商、封邰,所謂“錫土”也。立子,所謂“錫姓”也。蓋姬姓始於黃帝,故於稷不言賜姓;子姓則始於契,故獨言之也。唐、虞錫土姓之事蓋亦多矣,顧《經》、《傳》缺略,不可詳攷,惟此二事因商、周而傳。故錄之。一隅可以反三,一斑可以窺全也。

象至不仁,封之有庳。《孟子》象不得有爲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同上不及貢,以政接於有庳。同上
封象亦錫土之事,故附錄於此。
有庳非鼻亭
說者謂今道州鼻亭爲古之有庳國。按《孟子》謂“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道州在九州之極南,北去帝都三四千里,安得源源而來?然則有庳當去帝畿不遠,好事者因鼻與庳同音,故附會之耳。今不取。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铚,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書·禹貢》
【備攷】邦畿千里。《詩·商頌》天子之地一圻。《左傅·襄公二十五年》
【附論】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孟子》
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書·禹貢》
【備攷】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書·酒誥》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書·君爽》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書·召誥》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於周。《書·大誥》後錯簡庶邦侯甸男衛。《書·康王之誥》曹爲伯甸。《左傳·定公四年》卑而貢重者,甸服也。《左傳·昭公十三年》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書·禹貢》
【備攷】先王居梆杌於四夷,以御魑魅。《左傳·昭公九》年
五服里數以絕長補短計
蔡《傳》云:“每服五百里,五服則二千五百里。然堯都冀州,冀之北境並云中、涿、易亦恐無二千五百里。藉使有之,亦皆沙漠不毛之地,而東南財賦所出則反棄於要荒。以地勢攷之,殊未可曉。但意古今土地盛衰不同,當舜之時,冀北之地未必荒落如後世耳。”余按:《禹貢》山川,以今地圖攷之,具在也。“淮海惟揚州”,“荆及衡陽惟荆州”,東南之地未嘗棄也。恒山、碣石而北,別無山川見於《經》者,沙漠之地未嘗不荒落也。《孟子》曰:“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說者亦謂周之王畿,豐、鎬八百里,郟、鄏六百里,共爲百同以成千里。然則古之所謂千里百里皆絕長補短而計之,非必四面八方截然不可增損於其間也。蓋九州之地約方三千餘里,故《孟子》云“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記》云“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內除甸服千里,故侯服、綏服共二千里。然則侯、綏二服乃九州以內地,所謂“州十有二師”者也。其外羈縻之國則附於九州而謂之要服。又外則來去不常,聖人聽其自然,不動勤於遠,不受其貢,謂之荒服。其遠近略與內地等,故亦以二千里計之。然則要、荒二服乃九州以外地,所謂“外薄四海,咸建五長”者也。由是言之,五服之地蓋南有餘而北不足,綜計之爲五千里耳,非拘拘焉必四面皆二千五百里,無少欹斜,無少有餘不足而後可也。蔡《傳》又稱《周官》九畿,四方相距萬里,《漢·地理志》東西南北亦彌萬里,禹服狹而周、漢地廣,疑荒服之外別爲區畫,如所謂“咸建五長”者。余按:冀、揚有島夷,青有嵎夷、萊夷,徐有淮夷,梁有和夷。夷也者,要服也。要服僅附見於九州,若荒服則又在外矣。荒也者,遠也,略也。荒服已屬區畫之餘,不在九州之內,安得荒服之外復別有區畫,別有所謂“五長”者乎?《周官》一書本非周公所撰,所載封國之制乃至方數百里。春秋以後吞併之余,魯、衙、陳、蔡尚僅二三百里,況建國之初安所得此地而封之乎?至《漢志》所言,乃驛道之遠近,非經界之廣狹,先儒所謂“以人跡屈曲之”者是也。大名之距京師,南北不踰八百里,而驛道則千有一百餘里。至隔大山洪川,所差尤不止此。若之何據驛道之里數疑《經》界之定制哉!余恐聖人體國經野之制不明白於後世,是用剖析其故如右。

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6-25 22:05:36

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於四海。禹錫玄圭,告厥成功。《書·禹貢》
【存參】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貢。《漢書·地理志》

本錄義例四:《禹貢》分隸兩錄
此篇《史記》載之《禹本紀》中,漢儒因而謂之《夏書》。余按:別九州,弼五服,乃舜體國經野之要,四海會同之實,不容於舜之世略而弗載。且既各爲一篇,不相聯屬,是以後人失其先後之次。故今詳加攷核,置於《堯典》命官之後,以見舜經制之大凡。惟導山、導水二章,事專治水,時在初年,而九州諸章亦足以互見,無庸復舉,故仍列之於禹篇中,以見禹治水之梗概次第。非敢割裂聖《經》,惟欲時事相從,使後人易攷耳。

舜治定功成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以詠。”祖攷來格,虞實在位,羣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書·益稷》
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傳》曰“先王以作樂崇德”,則舜德化之成莫如《韶》矣。《皐陶謨》記臯陶之交贊於帝前,他官皆不與焉,而獨載夔之言二章,蓋非地平天成,上下同流,莫能有此樂也!故以此爲治定功成之驗。

【附論】吳公子札來聘,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爲樂之至於斯也!”《論語·述而篇》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論語·八佾篇》
辨擬作之舜歌一
《尚書大傳》載舜時作《大唐之歌》,其詞曰:“舟張辟雍,鶬鶬相從。八風囘囘,鳳凰喈喈。”又載舜之歌云:“卿云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八伯和曰:“明明尚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宏予一人!”帝乃載歌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從經;萬姓允誠。於予論樂,配天之靈。還於聖賢,莫不咸聽。鼚乎鼓之,軒乎無之。菁華已竭,褰裳去之。”余按:此數歌者,淺而無味,泛而不切,惟“鼚乎”以下四句頗有意義,而語意又與上文不倫,蓋錄他人之作而不知其不合者,其爲後人所擬顯然。試取“元首股肱”之歌比而熟玩之,則知其僞矣。而唐、虞之時但有十二牧、九牧之官,亦無有所謂“八伯”者也。乃近世言詩者竟有錄此詩於唐、虞之世者,殊可笑也!

【備覽】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樂記》
辨擬作之舜歌二
俗傳舜《南風》之歌云:“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余按:賡載之歌詞渾厚而意深遠,此歌則詞露而意淺,聲曼而力弱,不類唐、虞時語,蓋後世工於琴者所擬作,正如韓子《拘幽操》之擬文王,《履霜操》之擬伯奇耳。傳之既久,而淺識者遂以爲舜自作,誤矣。且所謂“歌南風”者,謂其聲之協於南風耳,《傳》所稱“節八音而行八風”是也,非其詞之爲“南風”也。遂以南風爲歌,亦屬附會。故今不載。又按《樂記》此文下云“夔始制樂以賞諸侯”,其言良是。故今刪之。

【備覽】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實甚好龍,能求其耆欲以飲食之。龍多歸之。乃擾畜龍以服事帝舜。帝賜之姓曰董,氏曰豢龍,封諸鬷川,鬷夷氏其後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龍。《左傳·昭公二十九年》
《左傳》述董父
嘗疑此事近於荒誕,後思《經》言“鳳凰來儀”,“百獸率舞”,聖人之德之感鳥獸如此,則此亦容或有之也。德可以致鳳,何獨不可以致龍乎!且但言龍歸之而不言帝賜之,但言畜之而不言醢之,與劉累事亦似有別。故列之“傭覽”而附於“鳳凰來儀”之後。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往欽哉!”《書·益稷》
賡載之歌
按:舜之致治曠古今而獨絕矣,然治定功成之後,猶君臣相敬戒如此,宜乎其久而彌盛也。故《皐陶謨》以此終焉。

舜無禪禹之事
自秦、漢以來,世之論者皆謂堯以天下與舜,舜以天下與禹。故世所傳東晉古文《尚書·大禹謨》云:“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於勤。汝惟不怠,總朕師。’正月朔旦,受命於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余按:堯以天下與舜,誠有之矣;若舜以天下與禹,以《經》攷之則殊不然。堯之禪舜也,《經》書之詳矣。曰:“帝曰:‘咨,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是堯未得舜而久欲以天下與人矣。曰:“師錫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我其試哉!’”是堯舉舜之意即欲以天下與之矣。曰:“帝曰:‘格汝舜,詢事攷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於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是堯既試舜,欲與以天下,舜讓不肯受,而堯乃使之攝政也。自舜即位以後,但記其詢嶽,咨牧,命官,攷績,而禪禹之事未有一言及之者,則舜未嘗以帝位授禹明矣。以天下授人,千古之大事也。堯之授舜也,言之詳,詞之累;舜果亦以天下授禹,何得終舜之身略之而不記乎?《典》者,所以記事也;《謨》者,所以載言也。《典》猶《春秋》也,事無大小必書;《謨》猶訓誥之文也,取其言之足以爲世法而已,其人之事不載之於篇中也。故《堯典》於二帝四嶽九官之事無不書者,《皐陶謨》則但載臯陶之言而明刑作相之事皆不列焉。舜果嘗授禹以天下,其事當載於《典》,不當載於《謨》明矣。今《典》反不言而《謨》反有之,然則是僞撰《尚書》者習於世俗所傳舜禪於禹之言而採摘《傳》、《記》諸子之文以補之耳,烏足爲據也哉!《孟子》曰:“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畎畝之中,將胥天下而近之焉。”又曰:“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爲泰。”而獨於舜、禹未有一言及其授受者。《孟子》曰:“堯以不得舜爲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己憂。”於舜之得人乃以禹、臯陶並稱,則舜、禹之事與堯、舜之事固不得而同矣。蓋自舜崩之後,天下諸侯皆歸於禹,臯陶、稷、契皆讓於禹。禹辭之不獲而遂受其朝觐,治其訟獄耳。故禹終身不稱“帝”而稱“王”。何者?二帝之德難以爲繼,禹謙不敢遂陟帝位與堯、舜齊,但以天下無主,姑稱王以鎮撫之,所謂“天下歸往謂之王”也。不然,堯以帝位授舜而舜帝,舜亦以帝位授禹而禹何以獨不帝而王也哉?曰:堯既以天下授舜矣,舜何爲不以天下授禹?然則舜之聖將不逮堯乎?且舜既不授禹,將授之商均乎?曰:天下者,天之天下也,非天子之所得而予奪之者也。是以唐、虞以前天子未有以天下授人者,各自以其德服之而已,不強身後之天下使之從一人也。惟堯以洪水未平,生民未安而禮樂亦未與,己不能終其事,故舉舜而授之,使代己治天下。若舜之世,則洪水固已平矣,生民固已安矣,禮樂固已與矣,初無所待於人之終其事也;身沒之後,聽天下之自歸於有德可也,舜不必挾天之天下而自授之人以示其恩也。蓋堯之禪舜乃創前古未有之奇,故二帝合爲一書而統名《堯典》。明乎兩帝之猶一代也,不可以此爲例而謂有一天子必復傳之一天下也。晉羊祜欲伐吳,未及而卒,薦杜預以自代;預既克吳,不聞薦人以代己也。何者?事未畢而自擇代者,臣之忠也,事已畢而聽君之擇所以代者,臣之分也。必人人自擇夫代者,是臣侵君權也。夫堯、舜之事天亦若是而已矣!且堯之使舜攝政也,在位七十二載,其年固已老矣,而舜年始三十有二,故堯以身後之事屬之。若禹之年則與舜相近,舜沒後甫十年而禹沒矣,舜安知己之必先禹而沒,而預以身後之事屬之也哉?堯之世,大臣賢者莫如四嶽,堯固已讓之而辭之矣,共、驩之屬則罪人也,其餘無可與舜肩隨者,故舜之受禪無嫌焉。若禹、臯陶、稷、契、夔、益之倫,則其年與名位略相埒,雖禹之功德尤茂而亦比肩伯仲也,即舜獨拔禹而授之帝位,恐禹此時亦未必遂受也。由是言之,堯之禪舜,特也;舜之未嘗禪人,常也。自古天子皆然者也。後人但見商、周之繼,而遂以爲自堯以前亦然;但見舜、禹之相繼爲天子,而遂以爲堯傳之舜,舜傳之禹。舜既然矣,禹何以獨不然,由是傳賢傳子之疑紛紛於世。故必明於舜、禹之事,然後禹、啓之事可以迎刃而解。故今不載僞《大禹謨》之文而爲之辨。說並詳前後《堯啓》篇中。

引李紱語辨僞《書》“人心道心”之說
僞《尚書·大禹謨》舜命禹之言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朱子云:“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二者雜於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則危者愈危,微者愈微矣。”余按:人之心一而已矣,若道則安得有心?道也者,日用當行之路也,今以人心爲道心已不可,況謂人心之外別有一道心乎!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孟子》曰:“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謂心有操舍思不思則可,謂有兩心則不可也。聖賢之教曰“存心”,曰“盡心”,曰“仁,人心也”,所存所盡皆此一心而已,未有以人心爲不美而於此外別求一心者也。惟莊子、佛氏乃以心爲己累,而謂去之忘之然後可至於道。然則蔑視人心而別立一道心之名者,乃異端之說而必非聖賢之教也明矣。余少讀《尚書》及《中庸》序時,固已疑其語之不經,今二十餘年,得李巨來跋《古文〈尚書〉攷》,而後知其語果本於道家也。因錄其文於左:
李巨來《古文〈尚書〉攷》:《古文尚書》,凡今文所無者如出一手,蓋漢、魏人贋作。朱子亦嘗疑之,而卒尊之而不敢廢者,以“人心、道心”數語爲帝王傳授心法,而宋以來理學諸儒所宗仰之者也。余友萬編修云:即此數言,可證其贋。“危、微”二語出於《荀子》,而《荀子》又得之於《道經》,非《尚書》語也。梅鷟嘗言之矣。余覆孜之,蓋《荀子·解蔽》篇言:“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之危,其榮滿側;養一之微,榮矣而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內,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荀子》之論危微者如此,而引《道經》以爲證,則《尚書》必無“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語。何也?荀子爲李斯之師,其所著書在《詩》、《書》未燔之前。《荀子》凡引《詩》、《書》並稱“《詩》云”,而此獨稱“《道經》曰”,則秦火之前荀子所見之《尚書》無危微語也。楊倞勉強遷就,注云:“今《虞書》有此語;而云《道經》者,蓋有道之《經》。”不知漢以前從未當稱《易》、《詩》、《書》、《春秋》爲經,《論語》、《孟子》所引亦無經字。且孔、孟爲儒家而黃、老爲道家,自戰國至漢無異辭。道家之書則曰經,如老子《道德經》、莊子《南華經》、列子《沖虛經》、關尹子《文始經》皆是。《道經》之非《尚書》也明矣。
按晉王坦之作《廢莊論》,亦引“道心惟微,人心惟危”二語,不言其本於《虞書》,且與莊子“吹萬不同,孰知正是”二語連舉,則此語之出於諸子明甚。蓋道家者流,小仁義而外形骸,故分心以爲二;荀子以性爲惡,采之亦不足怪。若舜,則必無此言明矣。朱子宗孔、孟之道,辟異端之說,而乃以道家之言爲聖人傳心之要旨,無怪乎明季講學者之盡入於禪也!故今不載。

引崔邁語辨僞《書》伐苗之說
僞《尚書·大禹謨》禹既攝政之後,舜命禹伐有苗,三旬,苗民不服,禹乃班師,舞干羽於兩陛,七旬而有苗格。余按《堯典》曰 “竄三苗於三危”,是舜未即位前三苗固已服罪而遷之矣。即位以後,雖禹有“頑弗即工”之語,史有“分北”之文,然亦止於舊俗未改,是以分而遷之,使之漸漬王化,正如《多方》、《多士》之於殷遣民然,非尚據險自自恣也。果據險自恣,舜安能分北之乎?至其後“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則固已革心而從化矣。及舜末年,尚安得有負固不服之三苗哉?聖人舉事未有苟然者,總征伐,尤天下之大事乎!使苗而可以德感也,舜必不輕命禹徵之,使苗而當伐也,則當遂平之。周公東征至於三年之久,伐苗僅三旬耳,師未老,財未匱,何以遽班師也?且舜之敷文德六十餘年矣,即干羽之舞亦非始於此時,然卒不能感苗,七旬之間,有苗何以遽格?苗之去帝都遠矣,七旬之內,何以遽知其有干羽之舞乎?孔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也與!”“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 蓋舜自中年以後,治定功成,萬邦寧謐,道德一而風俗同,是以恭己南面而樂極其盛,若待末年使禹攝政時而苗尚未服,豈得謂之“無爲”、“盡善”也哉!僞《書》此文,乃采之《韓詩外傳》而增飾之者。《外傳》云:“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請伐之,而舜不許,曰:‘吾喻教猶未竟也。’久喻教而有苗請服。天下聞之,皆薄禹之義而美舜之德。”此本亦揣度之詞,非當時事實,然但云“舜時有苗不服”,未嘗以爲舜末年禹攝政之後也;但云“禹請伐之而舜不許”,未嘗以爲輕舉大衆,無功而遽班師也;但云“久喻教而有苗請服”,未嘗以爲干羽之舞所化,七旬之內所格也。是其事尚近於情理。自僞《書》增飾之而遂爲天下必無之事,豈不謬哉!《傳》曰“《誓》、《誥》不及二帝”,又曰“夏人作《誓》而始叛”,是舜之時尚未有誓,明矣。《湯誓》之文古於《牧誓》,《甘誓》又古於《湯誓》,此文又在《甘誓》前,乃反卑靡蕪弱出秦、費二《誓》之下,然則其爲秦、漢以後文人之所擬作,無疑也。余弟《邁訥奄筆談》中亦嘗辨之,今載於左:
《訥奄筆談》一則:《戰國策》云“舜伐三苗”,又云“禹伐三苗”,而作《大禹謨》者遂撰一禹承舜命往伐三苗之事。其數三苗之罪,如“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等語,皆想像郛廓通套語,與“苗頑弗即工”及《呂刑》所言皆不類。至於“敷文德”、“舞干羽”而“有苗格”,蓋倣文王伐崇因壘而降之事,而此獨覺迂闊可笑。《堯典》云“竄三苗於三危”,《呂刑》云“遏絕苗民,無世在下”,則三苗非干羽可感格,而刑竄有不能已者也。
余謂《左傳》子魚之言固過其實,而伐崇之事究與此不類。崇,敵國也,雖不能報之而不得不伐之,雖伐之而原不期於一舉而即滅之,豈得以之例舜也哉?況云“復伐”,則亦非不用師而自格也。故今不載徵苗之事。說並見前“分北”條及《周文王》篇“伐崇”條下。

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書·舜典》
舜自舉迄崩之年
《史記》稱舜三十而舉,五十而攝,五十八而堯崩,六十一而踐位,踐位三十九年而崩。僞孔《傳》言舜三十徵庸,三十在位,服喪三年,爲天子五十年,壽百一十二歲。蔡《傳》言舜三十召用,歴試三年,居攝二十八年,通三十年,乃即帝位,又五十年而崩。余按:《經》云“五十載陟”,《孟子》云“舜相堯二十有八載”,則《史記》之誤不待言矣。二《傳》之說皆爲近理,但僞《傳》增服喪之三年,與《經》文似微異;蔡《傳》無服喪之三年,於事理亦頗乖。竊疑古文皆約言其梗概,故於舜事以十計之,未必無奇零也。且古所謂“三載”,皆兼首尾兩年數之,然則歴試、攝政、服喪,實止三十一年。如此,則舜當於六十一歲踐位,百一十歲而崩,於《經》文事理皆可通矣。但年世久遠,載籍缺亡,不知其果然否。姑附識之於此。要非大義所關,亦不必深究也。

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嗚條。《孟子》
引韓愈文辨舜崩蒼梧之說
《戴記·檀弓》篇云:“舜葬於蒼梧之野,蓋三妃未之從也。”《史記》云:“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爲零陵。”僞孔《傳》云:“方,道也。升道南方巡狩,死於蒼梧之野而葬焉。”唐韓子《黃陵廟碑》、宋司馬君實《史剡》皆嘗駁之。《史剡》之說未安,今載韓子之說於左:
韓子《黃陵廟碑》(節錄):《竹書紀年》帝王之沒皆曰“陟”,陟,升也,謂升天也。《書》曰“殷禮陟配天”。故《書》紀舜之沒云“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釋陟爲死也。地之勢東南下,如言舜巡狩而死,宜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
余按:《堯典》之記巡狩皆至四嶽而止。蒼梧,百越之地,在九州之外,乃古荒服,舜不當遠涉於此。《孟子》之說近是。《戴記》之文本多駁雜,而《史記》則又采諸《戴記》,僞《傳》則又因《載記》、《史記》之文而曲爲附會者,皆不足信。韓子之辨是也。故今但載《孟子》之文,餘悉不錄。

【附錄】舜有商均。《楚語》
【備攷】少康逃奔有虞,爲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於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左傳·哀公元年》鄭子産獻捷於晉,曰:昔虞閼父爲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賴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存參】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賜之姓,使祀虞帝。《左傳·昭公八年》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左傳·昭公三年》
【附論】子曰:“大哉堯之爲君也!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論語·泰伯》篇孟子曰:“堯、舜,性之也。”孟子曰:“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若禹、臬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並《孟子》
堯、舜、孔子不可軒輊
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程子曰:“語聖則不異,事功則有異。夫子賢於堯、舜,語事功也。”後世學者尚論古聖,往往以宰我之言爲實然。余按:世道民生所賴,莫不始於堯、舜。安居樂業,堯、舜之奠之也;禮樂教化,堯、舜之開之也;天地萬物之宜,堯、舜之平成經理之也;禹之繼治,繼堯、舜也;湯、武之撥亂反正,反之乎堯、舜也;孔子之述而不作,述堯、舜之道也。堯、舜何遽不如孔子哉?堯、舜爲天子,權可以施之,則創制顯庸以垂萬世;孔子爲布衣,權不足以施之,則修明六經以垂萬世。其功之殊者,其遇之殊也。堯、舜,孔子,易地則皆然。非孔子則堯、舜無以傳於後,非堯、舜則孔子亦無所述於前。故謂禹、湯、文、武、周公不逮孔子,或然;謂堯、舜之不逮孔子,則吾未有以見其必然也。孔子曰:“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也與!”聞《韶》,曰:“不圖爲樂之致於斯也!”其稱堯、舜至矣,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此或聖人謙衷,過於推崇前聖。若顔淵、子貢輩,其稱孔子可謂極矣,然“彌高,彌堅”之喻,何殊“巍巍、蕩蕩”之稱;“立、道、綏、動”之功,何異“無爲而治”之效,“猶天之不可階”,即所謂“惟天爲大,惟堯則之”也。顔淵、子貢之尊孔子,亦不過如堯、舜而已。惟《孟子》書中載宰我語,以爲“賢於堯、舜”,而子貢、有若之言亦似有所軒輊者,皆與《論語》所言不類。竊疑其皆七十子之徒所追述而甚其詞者,其意但欲致崇於此而遂不暇復顧於彼,猶論舜者亟於稱舜而遂無地以處堯耳,豈必皆的論哉?《孟子》論聖人,於夷、惠、伊尹皆言其不若孔子;而敘道統,於堯、舜、孔子無軒輊焉,固未可以宰我一言爲定論也。程子之言,雖未免於迥護宰我,要其意尚近於持平,若之何後人置其不異者而但取其異者軒輊之也!蓋戰國之俗好爲大言,楊、墨之徒莫不自尊其師,非堯、舜,薄湯、武,而遠稱黃、農以駕乎其上;儒者較爲醇謹,不敢放言高論,然亦不免染於風氣,故欲尊孔子而遂不免於卑堯、舜。漢晉以降,異端橫行,其說益誕,其言益無所忌,又以堯、舜爲不足卑而卑天地,故奉佛教者謂未有天地以前已先有佛,奉天主教者謂天地皆天主之所造,而生於後世者特佛與天主之化身。嗟夫,吾不意世俗之誕妄乃至於如是也!夫宇宙之間莫大於天地,自有天地以來,其德之崇,功之廣,莫過於堯、舜。孔子以堯、舜之道,教天下後世,是以其聖與堯、舜齊。堯、舜猶太祖也,孔子猶太宗也,尊堯、舜者必尊孔子,禮所謂“尊祖故敬宗”者是也。若謂孔子別有一道加於堯、舜之上,則楊、墨、佛氏、天主之教皆自謂別有一道,不但藐堯、舜,抑且藐天地,亦何以見道統之正而服異端之心乎?故今於《唐、虞錄》通攷聖賢先後所論而權衡之,而《洙泗錄》中宰我、子貢、有若推崇之語仍載之《孟子》言中,不使與《論語》門人之言相混,庶學者可以察其故云。說並見《總目》、《唐、虞》、《洙泗錄》序中。


渝/梁平姚奎 发表于 2014-6-26 00:43:08

斌大回家感觉是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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