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姚斌 发表于 2014-5-5 00:09:51

韶乐考论

韶乐考论 韩玉德 一、夔制《韶》乐:华夏第一乐章 关于《韶》乐的制作,古文献有较明确的记载。《尚书·舜典》引帝舜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孔丛子·嘉言》引孔子曰:“夔为帝舜乐正。”《史记·五帝本纪》亦引舜曰:“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引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知夔确为帝舜乐正。《史记·夏本纪》曰:“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史记索隐》曰:“行,曲也。”知《韶》乐的制作者为帝舜乐正夔。又《史记·五帝本纪》曰:“此二十二人咸成其功……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史记索隐》曰:“招音韶,即舜乐《箫韶》。九成,故曰《九招》。”知禹兴《韶》乐以庆贺舜用二十二贤臣成就平治天下之功,故后人以《韶》乐为舜乐。但以《韶》乐为舜乐,非谓舜作《韶》乐。据《史记·五帝本纪》,虞帝舜列五帝世系之末,然《韶》乐却是华夏最早的古乐。其证据容列如次:其一,《尚书》、《史记》等古籍只言《箫韶》或《九招》,如《尚书·益稷》引夔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史记》一如上引。均不言黄帝、帝颛顼、帝喾及帝尧之乐;其二,夏后启为奴隶制国家夏王朝的开国君主,亦仅用《韶》乐。《古本竹书纪年》曰:“夏后开(启)舞《九招》也。”《楚辞·离骚》云:“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山海经·大荒西经》亦云:“开(启)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按《九辩》、《九歌》均为《韶》乐之异称。上引亦未及所谓舜前之古乐;其三,《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吴公子季札聘鲁“观周乐”及“见舞”,亦仅止于《韶箾》,并说“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所说“观止”,不仅是赞颂《韶》乐之尽美尽善,亦蕴涵《韶》乐为最古之意。《公羊传》与《谷梁传》所记亦同;其四,《论语》中孔子屡论古乐,亦以《韶》乐为最古[1];其五,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楚庄王》中论古乐,亦将《韶》乐列为古雅乐之始。凡此种种,可证先秦以迄西汉中期以前的重要文献,均以《韶》为最古。有鉴于此,秦二世以《韶》及《五行》(周《武》乐)二乐舞以祀极庙即始皇庙。汉景帝元年十月于文帝逝世后制诏御史,议定高祖、太宗之庙乐称:“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而孝文皇帝庙则改奏《昭德》舞并《文始》、《五行》舞(《史记·孝文帝本纪》)。《汉书·礼乐志》亦详言之:“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武德》舞者,高祖四年作,以象天下乐已行武以除乱也。《文始》舞者,曰本舜《招》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五行》也。”《韶》乐易名《文始》,盖取“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之本义,亦是西汉文治开始之昭示。要之,《文始》即《韶》乐,是西汉诸帝庙乐之最古者。后汉庙乐尽袭前汉,孝明帝三年冬十月蒸祭光武庙,初奏之乐仍以《文始》即《韶》乐为首。综上所述,《韶》乐为最古之雅乐,应属确凿不移之史实。大约自《周礼》始,于《韶》乐之前增列了舜前古帝乐舞,盖因滥觞于战国、形成于秦汉时期的三皇五帝观念所使然。《周礼·春官·宗伯》中于《大》之前增列“《云门》、《大卷》、《大咸》”,《注》云:“此周所存六代之乐。黄帝曰《云门》、《大卷》”,“《大咸》,《咸池》,尧乐也”。《史记·乐书》引丞相公孙弘曰,言及尧乐《大章》及黄帝制作、尧修用之《咸池》。《白虎通》引《礼记》于《韶》乐前增列“黄帝乐曰《咸池》、颛顼乐曰《六茎》、帝喾乐曰《五英》、尧乐曰《大章》”。《汉书·礼乐志》所增与《白虎通》同。而唐人杜佑《通典·乐一》则又于五帝乐前及黄帝乐后附益古乐三种:“伏羲乐曰《扶来》,亦曰《立本》;神农乐名《扶持》,亦曰《下谍》……少皞作《大渊》。”于是原为虞、夏、商、周的“四代之乐”,一变为“六代之乐”,到了唐代就有了上起伏牺下至周公的十二首庙乐。这些附益的所谓庙乐,不仅未见演奏于何帝庙之祭祀,即使乐名亦不能确定,其为好事者所附益应无疑问。要之,《韶》乐为华夏第一乐章,庶几可以论定。 二、乐名释义:“尽美尽善”的文舞 关于《韶》乐的名称,见诸古文献中不下十几种。 ①《韶》:见诸《论语》之《八佾》、《述而》等篇,《史记》之《乐书》、《孔子世家》,以及《荀子·儒效》、《春秋繁露·楚庄王》等;②《韶箾》:见诸《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及杜注、许慎《说文》等;③《箫韶》:见诸《尚书·益稷》、《史记》之《夏本纪》及《五帝本纪》索隐、《公羊传》隐公五年何休注、《白虎通》引《礼记》、《隋书·音乐志》及《通典·乐》等;④《韶舞》:见诸《论语·卫灵公》、《后汉书·显宗孝明帝纪》注等;⑤《大韶》:见诸《今本竹书纪年》、《隋书·何妥传》、《通典·乐》等;⑥《招》:见诸《汉书·礼乐志》及师古《注》等;⑦《大》:见诸《周礼·春官·宗伯》等;⑧《九韶》:见诸《古本竹书纪年》、《帝王世纪》、《列子·周穆王》等;⑨《九歌》:见诸《左传》昭公二十年、《楚辞·离骚》及《山海经·大荒西经》等;⑩《九招》:见诸《古本竹书纪年》、《史记·五帝本纪》、《说苑·修文》及《离骚》、《大荒西经》等;《九辩》:见诸《白虎通·礼乐》及《离骚》、《大荒西经》等;《招箾》:见诸《史记·吴太伯世家》等。《韶》乐之韶,其本义为绍为继。《史记·乐书》引丞相公孙弘曰“《韶》,继也”;《集解》引郑玄曰:“舜乐名,言能继尧之德。”《春秋繁露·楚庄王》曰:“舜时,民乐其昭尧之业,故曰《韶》。《韶》者,昭也。”《白虎通·礼乐》亦曰:“舜曰《箫韶》者,能继尧之道也。”《汉书·礼乐志》以《韶》作《招》,曰:“《招》,继尧也。”《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大》”下郑玄《注》:“《大》,舜乐也。言其德能绍尧之道也。”方诗铭等《古本竹书纪年辑证》引吴大澂《韶字说》云:“古文召、绍、韶、招、佋、昭为一字。”对《韶箾》与《箫韶》之箾、箫的解释,历来虽有不同,然多主箾、箫为一字之变体。《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作《韶箾》、《尚书·益稷》作《箫韶》。孔颖达《疏》曰:“箾即箫也。《尚书》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此云《韶箾》,即彼《箫韶》是也。”知箾、箫同义,《韶箾》、《箫韶》,即持箫以舞《韶》也。《史记·吴太伯世家》“见舞《招箾》”下《索隐》曰:“《招箾》、《韶箫》二字,体变焉。”知箾、箫为一字之变体,《韶箾》及《箫韶》、《招箾》三者为一事。作为庙乐中的文舞,《韶》往往与“九”字连称,推其义有二。其一,指文舞《韶》艺术形式的完美。《尚书·益稷》及《史记·夏本纪》均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史记集解》引孔安国曰:“《箫韶》,舜乐名。备乐九奏而致凤皇也。”知“九成”即“九奏”,犹九章、九阕,表示乐章结构形式的完备,乃至鸟王凤皇亦闻声翔集不去。其二,指文舞《韶》思想内容的至善。《尚书·大禹谟》引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为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虞帝答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左传》文公七年引晋郤缺言于赵宣子曰:“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由此可知,文舞《韶》用以歌颂帝舜的文治“九功”,故《韶》乐异称《九歌》。文舞《韶》不仅歌颂帝舜的“九功”,还用以赞美帝舜的“九德”。《白虎通·礼乐》云:“东(夷)所以有九者何?盖来过者九,九之为言究。德遍究,故应德而来亦九也。非故为之,道自然也。”《汉书·律历志》亦云:“九者,所以究极中和,为万物元也。”知“九”有“德遍究”、“究极中和”之义,极言帝舜有“九德”之盛。《尚书·皋陶谟》引皋陶论“九德”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帝舜有“九德”,故吴公子季札观舞《韶箾》而论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惟其如此,太史公备极称颂说:“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史记·五帝本纪》)综上两端,文舞《韶》之所以被异称作《九歌》、《九招》等,实指其拥有完美的结构形式即“九成”和至善的思想内容即“九功”、“九德”。故孔子论《韶》曰“尽美矣,又尽善也”;而对与文舞《韶》并举为武舞的用以歌颂周武王伐纣的《武》,则仅称之曰“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八佾》)。季札与孔子对《韶》乐的极度推崇,表达了先秦时人对《韶》乐的最高评价,亦是对中国传统美学价值标准的最早最完整的表述。三、二世皇帝以《韶》祀极庙,开皇帝以《韶》为庙乐的先河《韶》为虞、夏、商、周四代帝王处理军国大事时演奏的重要乐舞,秦汉以降则演变为皇帝专用以祭祀先帝之庙乐,成为宗庙制度、皇帝制度的一个重要成分,其地位升至极致。兹据文献条分缕析如次: ①用于歌颂帝舜之功德。上引《史记·五帝本纪》云:“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如前所论,夔制《韶》、禹兴《韶》的目的就是歌颂帝舜的“九功”、“九德”。②用于祀四望。上引《周礼·春官·宗伯》云:“舞《大》,以祀四望。”贾公彦《疏》曰:“又,山川称望,故《尚书》云‘望秩于山川’是也……言四望者,不可一往就祭,当四向望而为坛,遥祭之,故云四望也。”《尚书·尧典》云:“望于山川。”《孔传》曰:“九州名山、大川、五岳、四渎之属,望祭之。”《史记·夏本纪》亦云:“(禹)为山川神主。”故所谓“祀四望”,即“四向望而为坛,遥祭”山川及“山川神主”禹是也。③用于夏后启升位或巡狩。《古本竹书纪年》曰:“夏后开(启)舞《九招》也。”朱右曾《汲冢纪年存真》、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云:“九年,舞《九韶》。”《帝王世纪》则云:“启升后十年,舞《九韶》。”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帝启十年,帝巡狩,舞《九韶》于大穆之野。”《疏证》引《海外西经》云:“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一曰大遗之野。”郭注:“《大荒经》云‘天穆之野’。”知大穆之野、大乐之野、大遗之野、天穆之野应为一地。④用于周王受命。《白虎通·礼乐》云:“王者有六乐。”清人陈立《疏证》曰:“《御览》引《春秋释例》:‘周用六代之礼乐,故有《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⑤用于祀鲁国始祖周公旦。《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周乐。”杜《注》:“鲁以周公故有天子礼乐。”孔颖达《疏》引《明堂位》云:“成王以周公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又云:“凡四代之服器,鲁兼用之。是鲁以周公故有天子之礼乐也。”所云“四代”,应即虞、夏、商、周。⑥用于诸侯聘问。《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聘鲁,观周乐舞,闻歌十六首,观舞六出。又据《史记·孔子世家》,鲁昭公二十五年,孔子之齐,“闻《韶》音”。吴公子季札为吴国上大夫,奉使聘鲁,得系统观赏周乐舞,并逐一发表了中肯的评论,说明鲁已用所谓天子之乐接待聘问使者,已不专用于“祀周公”,是鲁君对天子之乐的僭越行为;而吴公子季札对周乐舞的评论已达到耳熟能详、应之如响、言必有中的高水平,推知太伯之国君臣对周乐舞必不陌生。孔子虽避鲁难而之齐,享之以《韶》乐,同样说明《韶》已非周天子的专用乐舞,盖因其时已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乃至“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的时代了。⑦秦汉以降为皇帝专用的庙乐。《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又称:“《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五行》也。”又据《通典·乐》,知始皇于古乐中仅用《韶》及《武》二乐。可证秦始皇于二十六年灭六国后,创立皇帝制度,其中包括庙乐的确定:《韶》乐仍其旧名,周《武》则易名《五行》。庙乐是天子宗庙制度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故始皇十分重视。据《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名信宫为极庙,象天极。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筑甬道将极庙与郦山陵墓及首都咸阳连结为一体。始皇于三十七年病逝,二世皇帝元年,“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自襄公已轶毁。所置凡七庙。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可知,极庙即天极庙,为始皇庙。身存而预立庙,自始皇始,为汉代诸帝所效法。始皇自统一天下后的第一年始修,至三十七年去世,极庙整整修了十年,可知天子之庙制、庙乐亦当同时筹划,前引群臣所言之“礼咸备”,始皇亲自选定用《韶》、《武》(易名《五行》)为文、武二舞,以及汉初高祖令秦博士叔孙通与秦乐人议定西汉庙乐,均为可靠的证据。可以说秦始皇亲自确定了《韶》、《武》的庙乐地位,而二世皇帝正式实现了始皇的遗愿。四、几经兴灭继绝:“折衷”为《大唐乐》《韶》乐产生于虞舜时期,其传承过程伴随着王朝盛衰兴亡,几经兴灭继绝,最终于盛唐时期与当时的其他雅乐及四方乐等“折衷”为大唐十五和乐,并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六月由玄宗正式定名为《大唐乐》(《通典·乐七》)。传承约三千余年的《韶》乐从此销声匿迹于中华乐坛。《韶》乐约三千余年的传承过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重要阶段,兹考辨如次:①由“四代”到秦王朝《韶》乐历经虞、夏、商、周所谓“四代”,被《周礼》认定为祀四望之乐。自秦始皇灭六国,《韶》乐始与周《武》乐一并定为皇帝庙乐,其地位升至极致。这一阶段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韶》乐是怎样传至秦王朝的,尚须明确。传统说法是:《韶》乐由陈入齐,由齐入秦。《汉书·礼乐志》云:“自夏以往,其流不可闻已,殷《颂》犹有存者(师古曰:谓正考前所得《那》以下是),因《诗》既备,而其器用张陈,《周官》具焉……殷纣断弃先祖之乐,乃作淫声,用变乱正声,以悦妇人。乐官师鼓,抱其器而奔散,或适诸侯,或入河海。夫乐本性情,浃肌肤,而藏骨髓,虽经乎千载,其遗风余烈,尚犹不绝。至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师古曰:庄公二十二年遇难出奔齐也)。陈,舜之后,《招》乐存焉。故孔子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美之甚也。’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王泽既竭,而诗不能作,王官失业,《雅》、《颂》相错,孔子论而定之,故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文始》舞者,曰本舜《招》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文始》……《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综其上下文义,知《韶》乐等古雅乐,由夏而商而周,虽经殷纣之断弃,春秋之缺坏,幸赖陈公子完传之齐,孔子之整理,终致完璧入秦。《隋书·何妥传》亦云:“从夏以来,年代久远,唯有名字,其声不可得闻。自殷至周,备于诗《颂》……当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陈是舜后,故齐有《韶》乐。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也。秦始皇灭齐,得齐《韶》乐。汉高祖灭秦,《韶》传于汉,高祖改名《文始》……”知《韶》乐由陈入齐,由齐入秦,由秦归汉,说得较《礼乐志》更为明确。唐杜佑《通典·乐一》说本乎《礼乐志》及《何妥传》,并明确指出:“秦始皇平天下,六代庙乐惟《韶》、《武》存焉。”上引三种不同时期的重要文献,均认为《韶》乐由陈入齐,由齐入秦,应为不移之论。齐是战国时期的文化学术中心,又是最后亡于秦的诸侯大国,故《韶》乐存于齐,由齐入秦,亦是合乎情理之事。不过,齐之《韶》是否仅由陈完传入,上引文献并未举出实证。故仍须就此一辨。根据《左传》等文献,齐之《韶》乐极有可能由鲁传入。容辨如次:其一,鲁为周公后,等封于夏之后杞、殷之后宋,得备天子礼乐,孔子曾以杞、宋为史料求证夏礼殷礼,以鲁为基地兴复东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吴公子季札“观周乐”,“论《韶箾》”,以及《论语·八佾》等文献详记季氏等三家僭越天子礼乐,是其证。其二,鲁昭公亡命齐国,由随行太师挚传《韶》于齐。《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至三十年,鲁国发生政变,季平子等三家执政大夫逐昭公出境,历时六年,困居于齐晋之间,客死于晋之乾侯。其时,鲁国君位虚设,政在大夫乃至陪臣,鲁君所用之天子礼乐崩坏,乐官四散。《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称:“政在季氏三世矣(按:文子、武子、平子),鲁君丧政四公矣(按:宣、成、襄、昭)。”故孔子于定公时慨叹道:“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按:加定公),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按:加桓子)。”(《论语·季氏》)为避鲁难,孔子于昭公二十五年(一说二十六年)赴齐闻《韶》(《史记·孔子世家》)。与此同时,“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论语·微子》)。乐官四散,正所谓“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论语·阳货》)。上引之“大师挚”,应即《论语·泰伯》中为孔子所称道的“师挚”以及《八佾》、《子罕》中与孔子论乐的“鲁大师”。因此,这位亡命齐国的太师挚,应为与孔子同时的鲁国首席乐师。孔子与鲁太师挚一起追随鲁昭公亡命齐国,颠沛中“语乐”,欣赏《韶》音,自然会产生如同“三月不知肉味”那样的慨叹。注家以为孔子闻《韶》后三个月不吃肉是误解。如以上推论不错,则《论语·述而》及《史记·孔子世家》中所记孔子在齐所闻之《韶》,应为鲁太师挚所奏,齐太师即鲁太师,即在齐之鲁太师,知齐《韶》乃由鲁太师挚传入,故不得以此作为齐《韶》由陈完自陈传入的证据。上引《论语·微子》中所记之亚饭、三饭、四饭等,均为鲁君所用之天子乐乐师。《白虎通·礼乐》称,王者“日四食”,每食必有乐,故设“四饭”之乐,即侑食之乐。鲁君有天子之乐,故有天子“四饭”之乐,有“四饭”乐师,太师挚为首席乐师,加上亚饭、三饭、四饭,合称“四饭”。前人将上引四饭乐师判为周平王乃至殷纣时人,均不确(参见清人陈立撰《白虎通疏证》卷三《礼乐》)。另外,《韶》乐虽为天子乐舞,为周天子及鲁君所独享(专用于祀周公),但这只是规定,且其有效时段仅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所谓“天下有道”的西周时期。平王东迁,王室衰微,礼崩乐坏,乐官四散,学在四夷,何国不可闻《韶》?何事不可用《韶》?如前述,吴公子季札对于“周乐”耳熟能详,应之如响,肯定不是首次观赏。战国时期,七国称王,秦齐一度称帝,齐为东方大国、富国、强国,天下学术文化中心,自应有《韶》乐。故《韶》乐由齐传入秦是可信的。至于齐《韶》由陈完传入齐,或由鲁太师挚传入齐,都极可能,因此不必对此作非此即彼、二者必居其一之判。②由西汉到东晋据上引《史记·孝文帝本纪》、《汉书·礼乐志》、《隋书·何妥传》、《通典·乐》等文献,知秦始皇时,所谓前代雅乐,仅有《大韶》、《大武》,始皇二十六年将《大武》更名《五行》,二世元年用《大韶》、《五行》祀极庙。汉承秦制,将《大韶》(高祖六年更名《文始》)、《五行》定为祀诸帝庙之乐舞,《大韶》即《文始》为文舞,《五行》为武舞(《通典·乐七》)。东汉明帝永平三年(60),采《文始》、《五行》等乐舞,荐光武帝庙。东汉末,东京大乱,无金石之乐,乐章亡缺。魏武帝曹操平荆州(公元208年),获乐官杜夔等,使创定雅乐,复先代古乐。魏文帝曹丕受禅,命《文始》复称《大韶》(一曰《大昭》)、《五行》复称《大武》,以为庙乐。魏明帝太和初(公元227年)诏曰:“凡音乐以舞为主,自黄帝《云门》以下,至于周《大武》,皆太庙舞名也。”晋承魏制,晋初庙乐多仍汉魏之旧。前赵灭晋,乐官、乐器悉劫于长安,故东晋初立,乐官缺乏。逮后赵灭前赵,乐官等自长安移于邺。冉魏亡于前赵,乐官有亡入东晋者,东晋庙乐渐备。至前秦灭前燕,邺之乐官悉入于秦(长安),前秦败,乐官杨最等南渡,东晋庙乐始称完具。南朝于齐时,曾议定郊庙之乐;梁武帝思弘古乐,于天监元年(502)诏求学术通明者对乐,咸言乐之宜改,而不言改乐之法,武帝乃自定郊庙雅乐,以《大韶》名《大观》,以《大武》名《大壮》。北朝于后魏太武帝时灭夏得古乐,平凉得乐官、乐器,然未有能传习古雅乐之音制者;宣武帝时,刘芳掌乐,集明乐者教习之,其后采胡声为胡舞,殆古雅乐不复留踪影;后周平江陵,大获南朝梁氏乐器,及建六官,乃令有司议定郊庙乐舞,建德二年(573),郊庙乐成。③隋唐时期隋文帝初用北周之乐。开皇九年(589)平陈,获南朝旧乐,用梁之《文》(《大观》)、《武》(《大壮》)二舞为庙乐。炀帝耽于淫曲,雅乐复大乱。唐高祖统一天下,乃命太常少卿祖孝孙考订雅乐,斟酌南北之乐,参以古音,制作大唐雅乐。唐太宗留心雅正,励精文教,于贞观之初,合考隋氏所传南北之乐,认定“梁陈尽吴楚之声,周齐皆胡虏之音”(《通典·乐二》)。所谓古雅乐,由于“年代久远,唯有名字,其声不可得闻”(《隋书·何妥传》)。乃命祖孝孙正宫调,习音韵,考律吕,“平其散滥,为之折衷”,初制为十二和乐。玄宗开元中又制三和乐,合称十五和乐,云:元和、顺和、永和、肃和、雍和、寿和、太和、舒和、休和、祴和、正和及承和、丰和、宣和。至开元二十九年(741)六月,太常奏请将十五和乐用于东封太山及祭祀诸帝庙。又援据所谓“《大咸》、《大韶》、《大濩》、《大夏》皆以大字表其乐章”的先例,正式将唐十五和乐定名为《大唐乐》(参见《通典·乐》)。至此,历时三千余年的《韶》乐等古雅乐,几经兴灭继绝,终于销声于大唐,“折衷”为和乐。而《大唐乐》亦已绝响千载,今人所为之“仿唐乐舞”,岂其千载之余音哉!生死交替,新陈代谢,永无休止,今之文明,乃是古之文明的积淀,然绝非古之文明的原初。 注释:[1]《论语》中孔子论乐有二十余处,所论古乐有《韶》、《武》以及《诗经》中的《关雎》、《雍》、《周南》、《召南》等,而《韶》为舜时乐,故以《韶》为最古。 (《学术月刊》199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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